内侍承办惯了外宫事宜,机灵地转了转眼珠,躬身退下。
怀淑外面套了一件薜荔衣,上面密匝匝落满了雪。我早在窗前遥遥看见,方远果然抱着景沐跟在他身侧,内侍极为周到地将方远和景沐让去了偏殿。
他进来殿中,带着一身寒气,想起他冒着风雪而来,我便为方才对他的怀疑而有些不是滋味。替他斟满了热茶,茶烟蕴着热气飘忽,在他发鬓间结了一层轻薄的露珠。
他垂眸静坐了一会儿,道:“孝钰,你是不是在为衍儿担心?”
我默然点头,他又说:“长安中是这般情状,你得把太子接到自己身边,还有召集所有可能听命于你的朝臣宗亲,早做图谋。”
看着他的面具,我轻声说:“怀淑哥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几乎不假思索,“你说。”
“你带着云红缨去南郡找衍,可以吗?”
他像是被点了穴道,纹丝不动,褊衣从绣榻处铺出来,如流水般的柔滑细腻。过了许久,更漏里的流沙陷了指甲厚,才听他说:“你为他这般思虑,可惜他看不见。”
“你答应我了吗?”
怀淑没有犹豫地点头:“我答应。”
这样的干脆利落反倒我心中一滞,提前准备了满腹的劝辞都失了用武之地。我按捺下心中的曲折,又说:“路程艰难,方远和景沐不必跟着去了”,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抬头看他:“好吗?”
怀淑又是沉默,我便等着他,他隔着金光流朔的面具一直看我,看了许久,缓慢地说:“好。”
心中大石陡然落地,我随着他起身,“那我送怀淑哥哥出去。”
他停住脚步,微微侧头看我:“不用送我了,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孝钰,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先为自己打算。”
言语乍一落地,他便往外走,殿门前内侍将他的薜荔衣递过来,给他披在肩上。
天地间飘落着大片的雪,他身形清瘦,自飞檐华殿前走入席天幕地的苍白之中,暗淡的天光照在他身上,宛如一幅着墨浅淡的画。
我走回来,坐在原先坐过的绣榻上,看着桌上端正摆着的茶瓯,浅褐的茶水已凉了,还剩大半碗在杯里,我想,应该让他把一整杯热茶都喝完再给他说这些事的,如果那样,是不是不会太冷。
可我,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沈槐跟我说了那样的一番话,我没法无动于衷,没法不去多想,那不是别的东西,是萧衍的命。
---外朝热闹的如火如荼,我召见禁军统领和北衙六军上层统将反倒成了无人关注的小事。可再仔细一想,怎会无人关注,只不过还没到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时候罢了。
唯一的幸事,润儿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他两岁多了,在勤然殿中被教养的乖巧可爱,雪瓷般细嫩的肌肤,精巧的五官,少了许多男孩该有的硬朗,倒多了几分女子的阴柔,从许多角度看过去,他应是像我多一些,只是仔细看才能看出一丝萧衍的□□。
我拿起团扇逗他,“叫母亲。”他歪身去抓团扇上坠下来的扇坠,一昧的装糊涂。
我将扇子拿的远些,他胳膊短,便够不着了,又回过头可怜兮兮地看我。我看他:“叫我一声就给你。”润儿揉了揉头发,肉嘟嘟的手趴着我的肩膀,尝试着开口:“母……”内侍凑巧进来将他打断,“娘娘,赵统领求见。”
刚上来火气,但一听何人求见,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润儿交给乳母,冲内侍道:“快些让他进来。”
赵煦说起来也是两朝元老,为人正派严谨,当年是萧衍一手将他提拔起来任了禁军统领。我让宫女给他搬凳子,他面色凝重地坐下,道:“外面全乱套了,姜相竟私调了宣水军入城,娘娘,这不合规矩啊。”
没有萧衍手谕外军不得入城,姜弥这样沉不住气,大约是把意清这条大鱼钓出来了。我不会让意清有事,便问赵煦:“若是从权,本宫是否有权力命禁军去阻拦姜相?”
赵煦思索了一会儿,道:“陛下既不在长安,娘娘当有权调遣禁军,况且是姜相违制在先,一切顺理成章。”
“那好,你现在去清点人数,留下足以防守内帷的部军,剩下的去拦截宣水军,若遇抵抗……”
赵煦抬眼看我,精光毕露:“若遇抵抗当如何?”
若是姜弥胆敢对禁军刀剑相向,那便是彻底撕破脸了,我也不必顾忌。若是这样,将来即便要清算过失,也是有理可循,他坏规矩再先,我是皇后,理当如此。
便再无顾虑,道:“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第139章
长安的局势一日日严峻起来,偏偏新年转过,终日风雪连绵,阴云压顶,总也见不得阳光破云而出。在这样阴闷逼仄的辰光里,该来的总是要来。
先是太后发现了我留在昭阳殿偏殿里的景沐,宫女来报信后我匆忙赶了过去,见太后正抱着景沐哄他睡觉。我一时有些忧虑,本来想着,当年萧晔谋反连累全家被诛时景沐才两岁,眉眼都没长开,况且康王与萧衍不睦,当年也极少带着孩子到太后跟前晃荡,年余过去了,就算太后的记性再好,也不至于还能一眼认出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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