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我们数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片刻,方伯夷默然走近姜子商,低声道:“少卿,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吧,突厥使团已然进京,若是惹出事端旁的不论,姜相那边就不好交代。”姜子商的面上果然浮出深重的顾忌和胆怯,他看了看意清和意初,意犹未尽却无可奈何地说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意清抱拳还礼,微微颌首示意。我们一行人目送着姜子商等三人远去,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车马如流的街角尽头。意清回身向大理寺诸人道:“今日之事还望各位守口如瓶,至于账本……”他转向宋灵均,却见宋灵均略微愣怔,面容上似有崇敬与倾服的神情,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账本先暂且交由我来保管,这其中有几处我还得再仔细看看。你们先回大理寺,整理一下本案的卷宗一齐交给我。”
宋灵均忙点头应是,一双俊秀眼眸里雾蒙蒙得,好似蕴藏着极深的思绪。
终于将两拨人都支派走了。天边微熹的晨霭散尽,日头从绵延浮游的云层里爬出来,耀出炫目炽烈的光。街衢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有货郎挑着繁重的货架开始走街串巷,嘴里吆喝着叫卖。我们漫无目的地逛了一阵儿,数名布衣长衫、头簪纶巾夹着书本的读书人模样的从我们身侧擦肩而过。看着他们,我想起了宋灵均,闲聊着说:“那位宋大人倒像是个聪明人,虽中了状元,但也不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
意清点头表示赞成:“当日殿前应试,姜相本是全力推举吏部尚书云湛的侄孙云桐疏为状元。是太子殿下力排众议要点寒门学子宋灵均为魁首。殿下说朝中党交攀附之风甚浓,以寒门仕子为状元,既可为朝廷带来一阵新风,又可鼓励天下仕子勤学苦读以期为国尽忠。再说,单就从文章上来说,宋氏的文章从立意到着笔境界远高于云氏。为了这事,姜相大约很是生殿下的气,好些日子在朝政上不痛不痒地为难着他。”他轻微地叹了口气,“殿下苦心孤诣为了大周社稷而操劳,却始终无法摆脱外戚的掣肘。明面上姜相是太子殿下的舅舅,两人休戚与共,祸福同当。可姜弥何等人物,手握着权柄总想着把太子当成个任由他摆布的傀儡。偏偏殿下是英主而非庸才,岂能由着他摆布。”
想起萧衍,我一时五味陈杂,心中万般滋味似是要替他心酸,又有几分心疼含在里面。
意初却是心性单纯的人,他倾耳听着,好奇地发问:“那为何朝中人皆说太子倚重姜相,对他言听计从,难道满朝文武都是瞎子不成?”
我们穿过人烟鼎沸的集市,拐到一处相对偏僻的街道,一时间把那沸鼎盈天的嘈杂声音全甩在了身后。这条街道遍布酒肆茶寮,装潢考究气派的楼宇凭街而建,店前高悬着写着招牌的幡子,随着风摇曳。
意清摇了摇头,似是无奈,似是惋惜:“陛下多疑,又有怀淑太子的前车之鉴,太子殿下若不依附姜相,这最后会落得何下场?只怕连怀淑太子也不如。所以他既不能完全惹恼了姜相要仰仗着他,又不能任由姜弥排除异己敛权结党。人都说一国之君难为,却不知这东宫储君更加难为。”
意清刚刚回京,入朝不久,却已经将萧衍的艰难与酸楚看得如此透彻。而我呢,我与萧衍同在一个屋檐下,终日里却只知抱怨他的深沉寡言,从没有切身地体会过他云淡风轻、矜贵清冷的外表下所隐藏的疲惫无奈。
母亲说得对,我不是一个好妻子。
我一时不想说话,意初也安静了下来,我们三人百无聊赖地转悠了一圈,便回了行宫。
深秋时分,桂花窸窣飘落,远远望去似一副用笔疏朗,淡墨皴染的画卷。一泊碧水平静如境,上面细碎落了金黄的花瓣,顺着澹纹层层荡远。
回到甘泉殿时已近日暮,落日在天边晕染出一抹绚丽瑰美的颜色。
我推开殿门,眼前乱影一闪,见是魏春秋迎了上来,他布满褶皱的脸上焦虑毕现:“哎呦,我的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殿下等你等得都快着急上火了。”
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那被茜影纱幔帐遮着的内殿,轩窗高悬,透进来的夕阳余光落在上面,打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阿翁……”我有些发怵,木楞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魏春秋连忙换了副好颜色哄我:“娘娘别怕,殿下什么时候认真跟您生过气,您待会儿进去了说几句软和话,赔个不是,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在他的诱哄下犹犹豫豫地掀帘而入,还未站稳,萧衍劈头盖脸甩过来一句话:“你是不是定要把孤的话当成耳边风。”
我自觉出去这一天并没有散尽烦心事,也没见着什么美丽的光景,除了带着一身疲惫沉重回来,一无所获。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后悔至极,早知道就不出去了,亏得萧衍再三叮嘱我要守宫规不要到处乱跑,我如此顶风作案,他生气是一定得。
这样想着,愈发低垂了头,一副蔫蔫地表情。
他大手一挥,把我束发的缎带扯下来,一头青丝翩然洒落在身后,萧衍气得胸前起伏不定,“看看你这是什么打扮,一身男装,若是被人见着,你这太子妃的脸面还想不想要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桑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