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度觥筹交错之后,宴会应时而散。我见父母临行前往我这边看了看,不时要与周遭的人拘礼告别,终究是没什么机会来跟我说几句话。但我见到,刚刚回京的老英王萧道衡追了过来,极亲昵地揽了揽父亲的肩膀,好像要跟他们商量什么事。宴会刚开始时我见到英王的孙女靡初跟在他身边,这时也不知跑去哪儿了。这么一错神的辰光,身边的萧衍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四处张望了一番连同魏春秋也不见了踪影。
我心想,这各个都是修了遁地神隐之术吗?
殿外枝影疏斜,鸟雀嘤嘤啾啾。我迈出殿门正想让内侍去到处找一找萧衍,却碰见姜子商和霍顿迎面而来。
霍顿挽起暗绿绸袍缀着薄鬃毛的袖子,状若无意地对我略加打量,似笑非笑说道:“太子妃看上去有些眼熟。”我一时无言,姜子商跟在霍顿身后想说什么,霍顿却轻快地笑了笑:“大约,这世上的美人都是相似得吧。”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越过我及身后影影绰绰的宫女内侍,扬长而去。
我略微起意,心想就算被他认出了又如何,便没放在心上想去找萧衍。姜子商却正堪堪拦住了我的去路,极为客气地对着我拜了拜,廊檐下悬挂绘着萋萋芳草的茜纱宫灯,烛光流泻了一地,将他的影子拖得幽长。
“太子妃娘娘,令兄在宴会上大出风头,深得陛下欢心,想来这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也坐不长久了。”
我在心里略琢磨了一会儿,微笑着说:“一切皆有圣断,朝政之事岂是我一介女流能议论得?”
姜子商微侧了身,笑容宛若开在面上的芙蓉花,潋滟着春光。他看上去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故作苦恼地叹道:“我这太常寺少卿的位子坐了已有三年,不见升迁。此番若是意清擢升,那我将来见了他岂不是要矮了半截。”
我觉得姜子商今日好生奇怪,他向来恨不得把纨绔子弟四个字刻在脸上,除了花月美酒能让他放在心上,几时对自己的官位这么上心了。就算他对官位不满意,也应去找他爹姜相或是那向来关系亲厚的表哥太子殿下去说,跑到我跟前耍什么嘴皮子,倒像是故意东拉西扯不让我走似得。
“姜少卿年少英才,又有令尊帮衬着,哪是意清能比得,他再怎么出挑也绝越不过你去。”我随意地敷衍奉承着,心里却在想他到底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姜子商歪头一笑,我才看清他那束发的银冠上浮刻了一只黄鹂鸟,通身着釉淡黄,其喙微红,从近处看连羽毛纹饰都刻得细致入理。
“可意清最近刚破了骊山闹鬼一案,这鬼闹了数月,连刑部都没有法子,意清才接手数日就大案告破,圣上大悦。我看,刑部那帮老头子面上无光,怕是要就此恨上意清。但想来,自古卓尔不群的人总是不乏招人嫉恨得,这些都不算什么。”
我几乎要被他绕晕了,在冥思苦想着要找个理由走时,廊檐下传来莺啼般清脆响亮的嗓音:“孝钰姐姐。”靡初从烛光暗昧处走出来,幽光将她小巧尖下颌的脸勾勒得精致曼丽,梳着未出阁姑娘的鬟髻,斜鬓簪一支山茶绒花,看上去清新而丽质。
姜子商殷勤含笑着上前,深拘大礼:“靡初郡主。”
我和萧衍成亲之前靡初已随英王返回封地,数月前才进京。因她依着旧时习惯叫我姐姐时,让我有一丝恍惚,仿佛衫裙新裁,岁月依故,又回到了我们总角之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靡初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来,戏谑道:“许久不见,姜三公子的嘴还是这么能说。”姜子商用手挠了挠头,好脾气地笑笑并不与她争辩。
我观看四周,靡初孤身一人,并未带侍女随从,便问:“英王殿下呢,你怎得自己在这里,我派人送你回寝殿吧。”
靡初的脸颊如流萤漫过般飞快得红了,她端巧的小脸微低,以细若蚊蝇的声音说:“爷爷有些事,让我在这里等他。”她好似在害羞,却拉了我的手说:“我有些心事想与姐姐说,我们可否单独说话?”
我踌躇着看看姜子商,他似乎是极不情愿,但在靡初明媚惑人的逼视下,只得勉强地拱手:“那我就先告退了。”说完,慢吞吞地走着,一步三回头好像极不放心地再三看我们。
见姜子商走远了,靡初飞扬了黛眉,神秘兮兮地冲我道:“姐姐可知这小子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我摇头,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现下去静淑殿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我疑惑地看她,靡初扯着衣袖微推搡了我一下,不忘周到地说:“将宫女和内侍都留在这儿,你自个儿去,别忘了要悄悄得,别让人看到。”
第29章 悲情
静淑殿建在兴庆宫后,殿身略矮,在气势恢宏、廊柱穹顶的兴庆宫映衬下,显得隐秘而微小。因平时这里是供前来觐见的朝臣更衣休憩之所,所以我料想晚上应是黑暗一片,殿内不会掌灯。但意外得,远远望去,黑匣子般的宫宇里亮着一抹混弱细微的烛火,犹如振翅而飞的挂单萤火虫落入了漫天黑幕中,微不足道却又不容忽视。
我顺着在花叶掩映下的狭小宫道靠近殿门,觉得夜色宁静得有些诡异,按照宫规,就算是夜间殿外也应该有值守的内侍禁卫,为何竟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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