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将手抽出来,恶狠狠地瞪着他的后脑勺,真想甩自己两巴掌。沈孝钰啊沈孝钰,你长不长记性,忘了萧衍是何许人也,从小到大上的当换成石头都能铺平甘泉殿前的曲水沟了。
他还累得慌,耍我好玩吗?哼,累死活该。
我将衣袖甩得水花飞溅般洒脱,揉着自己的手腕呵呵哒:“你让魏春秋给你捏吧,我今天晚上不吃饭了,要睡觉。”说罢,我恶狠狠地加了一句:“你最好别把我吵醒了,不然我跟你拼了。”
萧衍用手支着头,束腕的银箍流淌着浑朔的光,他满怀担忧地说:“孝钰,我早就想说了,你最好少睡些觉,不然整日昏昏沉沉得,脑子更加不够用了。”
我翻了白眼,暗自腹诽,我要是脑子够用,能让你耍吗?但我转念一想,不能浪费大好光阴,得抓紧时间想想该去哪儿玩,长安这么大,好些地方都没玩过呢。末了,我横了萧衍一眼,咬牙问道:“那去哪的行程你该没有定好吧?”
他伸手拿起火石,把烛油灯燃上,挑了挑内芯,漫然道:“你说呢,依着你看这么重要的事情能是你说了算吗?”
第36章 乱像
自然不会是我说了算。我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了。
---但,不得不说,萧衍的思虑着实周全。他召东宫内舍人徐文廷和兵部侍郎谢道蕴入骊山行宫,前者在他出行时代行朱批,后者代他接见外臣。这两人一个是东宫幕僚为萧衍心腹,一个是他的未来妹夫,且办事又向来谨慎持重,是最适合代替萧衍主持大局。
此外,他让魏春秋换了没有宫廷契印的金锞子,并准备了两套寒衣素服。玉色褠衣配着深蓝绶带,没有织花刺绣更突显出颜色的鲜明,看上去雅致而不招摇。萧衍甚至还提前挑选了脚程快的骏马,玉勒雕鞍,芙蓉绣垫,还注意将宫闱内制的马蹄铁换成了寻常样式,提前存放在了长安东盛坊的一家客栈里,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出宫后的行程,他也罗列得甚是仔细。集巷坊市,游宴外郊,什么时候最是繁华,什么时候风光最是怡人,都在地图上做了详细标注。长安夜行宵禁,亥时之后就不得外出,因此他挑选了有折子戏表演的客栈,可供赏乐至深夜。
他还不忘留了可靠心腹在京兆府,若是宫中有变,随时可向他传递消息。另外他备了一块东宫普通品阶禁卫的腰牌,以防在微服时遭遇麻烦。
诸如此类的详细注解,以行楷密匝匝写了十页纸,我掀着洒暗花的薄宣纸,倾心叹服:“你可真是滴水不漏,计算得如此周全,倒不像是要出游……”
他正垂眸凝神仔细地检查包袱里的随身物品,将匕首和短刃单独拿出,预备随身携带。听到我的话,他没抬头,只问了句:“那像什么?”
我想了想:“就像咱们两要私奔似得。”
他手上的动作骤停,面上含蕴着些许渺远而微茫的神情,在幔帐烛影里抬头看我,曈眸中却是一片空泛涣散,好似通过我看到了遥远的回忆。
蓦然,他想起了什么,略带怀念又有些许苦涩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复又低下头收拾行装。
我们困在骊山不过月余,却有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刚出了骊山,莺呖娇啼,花叶窸窣犹婉转在耳,长安城郊却是一片混乱。整队的金吾卫穿街游巷四处拿人,偌大的街道小摊贩寥寥无几,行人更是神色匆匆生怕惹祸上身的模样。凡是客栈,酒肆,茶寮无不被严加盘查,住店的客人被拘押在前堂,挨个审问,官兵身后跟着点头哈腰一身冷汗的店老板和小二。
我看了一眼萧衍,他显然也有些意外,随手抓了客栈的小二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二刚从官兵那里暂脱身,尚有些仓惶不安,将我们上下打量了一番,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是解甲归田的督察院左御史在长安郊外被杀,奉监国太子之命火速捉拿逆贼海陵东阁余众,金吾卫已活动了数日,每天就是不停地拿人,凡是四十岁以上的外地男子都要被抓到京兆府严审。”
萧衍拧眉沉思了一番,好像是想起了确然有这么回事。但……他环顾左右一派风声鹤唳的冷肃之景,那些中年男人像囚徒一样被金吾卫重枷押走,店老板擦着汗颤巍巍地转回柜台,仿佛惊悸未消,有气无力地堆起极难看的笑容,问:“客官住店?”
我从包袱皮里摸出刚兑换的碎银子,掷在柜台上,说要一间清静干净点的客房。老板在账簿上核记下后,就让小二领我们上楼。临走时萧衍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金吾卫为何到客栈里抓人?”
店老板紧皱着眉,愈见颓丧,哀声连连地道:“这咱们平民百姓哪能知道,只说要抓四十岁往上的外地男子。”他仔细审视了我和萧衍一番,宽慰道:“二位看上去就年轻,不用担心。”
我与萧衍交换了下眼色,不动声色地跟小二上楼。
二楼的厢房临街而设,轩窗朝阳大开,暖眷明耀的光芒铺陈了一室。床榻前悬挂着深蓝粗绸的幔帐,顺着褶皱捋成了数叠以铜钩悬住。临窗的矮几上摆了几盆花草,在芳华衰败的时节,显然是精心养护过得,嫩绿的枝叶上缀着透明晶莹的水珠,愈显得鲜妍清亮。
我检查了下门栓和外廊,环室而建的柱廊上有零星几个人走过,都是平常装束,没什么特别。我退回来,问萧衍:“这可是你下令,为何做出如此声势,令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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