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勉强地笑了笑,抚摸着刺绣繁复的凤凰,道:“这衣裳很合本宫心意,册礼那天穿一定极好,你且去孟姑那里领赏吧。”
内侍松了一口气,笑意吟吟地揖礼告退。
嬿好激动地上来看礼衣,滋滋叹道:“姑娘,不,皇后娘娘,这衣裳真好看,您从今以后可是国母了,我嬿好也是伺候国母的人了,我们家祖坟冒青烟了,我非得烧些纸跟我爹娘说说不可。”
我被她神叨叨的样子逗笑了,拿起团扇打她,“你不是孤儿吗?哪里来的祖坟,你知道你爹娘是谁吗?”
“我烧纸的时候不叫名姓,就叫我嬿好的爹娘不行?”她杏眼微瞪,从漆盘里摸出一方集册,展开,岂料集册页数之繁多,竟从桌上一直伸到了门口。我打眼一瞧,上面写着封后之章程几个字,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嬿好直接傻了,“这可比册封太子妃的章程多了数倍不止,姑娘,你背得过来吗?”
我心烦不止,“背不过来,就不背了。我现在是皇后,谁敢来挑我的礼,还当我是从前册封太子妃的时候,迈错了一条腿都被姜皇后瞪了半天。现在她成太后了,要是敢到我跟前给我添堵,我非把她赶到冷宫去。”
嬿好瘪嘴,一脸不屑。
虽是不至于让人当面挑礼,可若出了差错岂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笑话。因而我大门紧闭,老老实实背了十天,经常在寂静无人时,一手拿着集册,一手拿着铁盒,那感觉,简直是修罗奈河里游走沉浮,烦躁地几乎要撞柱。
这期间过了个年,但因国丧在前,年也过得不甚隆重,一应宴席朝拜都免了。天家不操办,臣子皇亲家里就更不敢操办了,因守着丧,民间婚姻嫁娶也都免了。我也清静了不少,倒与俗事隔绝了。
正月初十,据说也是个吉日,在太极殿行了册立皇后的大礼。皇后的凤冠沉甸甸地簪在头上,压得我几乎直不起脖子,八个盛装宫女给我托着裙摆,跪在阶前听那冗长的册封圣旨。
“沈氏有女,系出名门,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宜至中宫,母仪天下……”
天中飘过一朵云,我瞥了一眼,带动金冠上垂下的碎金流苏铃铃当当的晃动。萧衍端坐在阶上的龙椅上,面目肃正地瞪我,我立马把头低了,安静温顺地听着内侍聒噪,哦不,宣旨。
“愿章德天佑,护我大周。钦此。”
我大呼了一口气,由宫女将我搀扶起来,碎步迈着往殿上走。裙摆堪堪齐地,丝履又嵌了太多珠子,走得我是叫一个心惊胆颤,生怕一个不小心勾住了裙摆扑到在石阶上。
终于宫女们将我稳稳当当地送到萧衍身侧的凤椅上坐下,将金册和金印端了上来。我一时又拿不准了,好像册封章程上写了该先接金印还是先接金册来着,金印还是金册,只觉眼前跳出无数细小的字,几乎要将我绕晕了。我求救似得看了看萧衍,他颇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脸嫌弃地朝金印点了点头,我懊恼地接过金印送到我身后的内侍手里,又接过金册再送到身后。
那一瞬,阶下响起了如雷鸣般的声音。
“臣等拜见皇后娘娘。”群臣齐整地排列而站,在十九层的石阶之下,一直浮延至真顺门,前半段褚色官服,往后依次是紫色,蓝色,宛如天边彩霞炫目灿烂。他们跪拜了三次,口中喊了三次皇后。
礼乐官依时奏乐,肃正高昂的乐曲自弦丝管竹中流淌而出。我看了看跪伏在我脚下的这群文武朝臣,这里面有我的父亲,我的兄长,可我已辨不出哪一个是他们。因从我的视线看下去,他们渺小的像是蝼蚁一样,乌剌剌地跪着,举目望去只是一片绸锦,一直向外延伸铺陈。
萧衍伸手摁着我的额头往后一带,让我抬起了头,淡淡地对我说:“免礼。”我反应过来,朗声冲着阶下道了一声‘免礼’。礼官闻言,大声喊道:“免礼。”众臣乌央央地起身,皆低眉敛目不敢直视天颜。
在这即将要入了云端的时候,那方铁盒像是梦魇一样又让我想了起来。我还没有找到打开它的方法,也还没有把它交给父亲,甚至里面写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歪头看了看萧衍,他戴着垂白珠十二旒的衮冕,穿了玄衣纁裳,八章在衣,两条蟠龙飞旋在衣上,几乎要腾云而起。
心底幽幽叹了口气,衍,你可知,这一切都是我们从别人手里偷过来的,抢过来的。
第49章
昭阳殿却是比东宫中殿奢华了许多,穹顶大柱鎏金错花,丝萝幔帐上缕着复杂的纹饰,凤座上雕镂着的凤凰眼睛嵌了两颗碗大的夜明珠。我将头上金冠步摇系数摘下,扔到了床榻上,拨弄着榻前的水晶珠帘,明翊的光在自己手里散下。
陡然刮过一阵风,冻得我稍微瑟缩了一下,一种幽妙的感觉迎面袭来。我掀过幔帐走到寝殿中央,那里放了一枚矮凳,凳上方是精描细画的横梁。这是尹舅母悬梁的地方,眼前一朦胧,几乎就能看见一条白绫垂下,像蛇信子一样晃晃荡荡。
我脚下一软,被裙摆绊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幸而我穿了九件衣裳,身上试不出痛痒。耳侧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连带着幽幽淡淡的香袭来,我想起了尹皇后那如画的眉眼,还有身上莹淡的香气,不由得心下大骇,忙拨弄过拖沓繁杂的裙纱爬起来往里跑。跑到一半,被人拦腰拖进了怀里,清清凉凉的声音落下来,“才当上皇后,见了朕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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