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素摇头笑道:“没有。这片伤心地,还是什么都不带走的好,反倒干净。”
庄青未闻言笑道:“说的也是。不过, 我跟你不同,我呢,来京城这段时间还是搜罗了不少宝贝,要我全都留在这里,那是万万不能的。”说着,自去理他的宝贝了。
庄青未口中所谓的“宝贝”,自然是他四处搜寻而来的几味稀罕药材。他的房间便犹如药铺一般,贴墙摆放了一大面药柜,他此时正站在药柜前,挑几个药匣翻看,斟酌一番,或取走里边的药材,或留置原处。
周怀素见其中一个药匣里头装着的是一个朱红色的瓷瓶,因着瓶口还塞了红绸,愈发显得整个儿瓷瓶红得刺目,庄青未正将那瓷瓶拿在手中,微有沉吟,周怀素便上前道:“这个瓷瓶的颜色倒少见,里面是什么丹药?装这朱红瓷瓶,可是有什么缘故?”
庄青未道:“之所以将这丹药装在这朱红的瓷瓶里,是为了做警示之用,以免他人误食——这药不比其他寻常丹药,是含有剧毒的,人一旦误食,顷刻便会毙命,就是神仙也难救。”
周怀素将那瓷瓶拿了过来,取了上头的红绸子,将里头的药丸尽数倒在掌心,见是四颗莹润的碧色药丸,个头倒比寻常珍珠还要大些,掂在手里颇有些分量:“哦?”一面将药丸倒回瓶内,塞了绸子交回给青未:“怎么收有这样的毒/药?”
庄青未道:“这种毒/药药性奇特,远非寻常毒/药可比。我收有此药并非为了害人,乃是为了助人,抑或是助己。此药虽则毒性强烈,但其发作起来却是毫无痛苦,宛如入睡一般,令人在不知不觉中往生。这对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又摇头道:“不过世人皆是贪生怕死,不到万不得已,有谁会甘心赴死呢?所以这药通常是无人肯用的,就是有人想用,我轻易也不敢给——万一到时其家人一口咬定是我毒杀了他,那我真是百口莫辩了。所以这药,其实说到底,还是留给我自个儿用的,医不自医,我也是有备无患。”笑着将其放回原处:“不过现在看来是用不上啦,我和你不日就要返回苏州,江南水乡,人间天堂么,到时天天都是神仙日子,一定是逍遥快活,无病无灾。况且巴巴地带这个回去,多不吉利,倒像是我希望有机会用上它似得,不若顺应天命。”
周怀素点头笑道:“不错,青未你一生行善积德,必定长命百岁。这等物事,根本用不上,还是留在原地,别带走的好。”
这日下了大雪,从昨夜就断断续续地开始下,等到天亮时分下的更是紧了,扯絮般飘下来,仿佛没有尽头。如此连着下了几个时辰,到如今外头已是白茫茫一片。雪地松软,宫人行走匆忙,纷纷从上面踩过,便留下许许多多深浅不一的脚印,大雪绵绵不断,不一会儿便将那些脚印埋没了。等到另一批宫人走过,便又留下了印记,只没一会功夫,便又消失不见了。如此反复了好几遭,等到未时时分,朝露殿门口已经铺了厚厚一层积雪,一脚踩下去,脚印已经极深了。
宋卿鸾醒来时,但觉精神较前几日似乎要好上许多,便试着坐了起来,倒也没太费劲,只是总归耗了些力气,便将身子往后靠了养神。她在床上躺了太长时间,脑子已经有些不太清楚,只凭黑白交替分辨时日更替,倒也不曾忘却今夕何夕。
小全子听闻动静过来一看,喜道:“圣上醒了?”便打发宫婢端了盥盆之类伺候她洗漱。他用手试了水温,自去绞了帕子上前替她擦拭,抬头见她仍是神色恍惚,但精神却好了不少,便笑道:“奴才瞧圣上今儿个精神很不错呢,想来身子也快大好了。”
宋卿鸾只是怔怔不言语,瞥见窗外银光灿灿,忽而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两声问道:“外……外头是下雪了么?”已经太久没说话了,此时蓦然开口,声音都有些发涩。
“啊?啊……是,下了有些时候了,眼下还没停呢。”
宋卿鸾微微笑了,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我想去外面看看,难得还能赶上这样一场雪……天下最洁净最无瑕之物事,莫过于这晶莹雪花了……往后怕是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小全子踌躇道:“圣上……”终究不忍拂了宋卿鸾的意,扶着她坐到了床沿。
另有宫婢过来服侍她漱口,她将口中茶水吐了,再抬头时不意看到盥盆内自己的倒影,其时日光正盛,加之外头雪光璀璨,愈发映得室内分外白亮,盥盆内盈盈水光间,她将自己的容貌瞧了个分明。目光停滞了片刻,她忽然失声尖叫,一把将盥盆打落在地,抱着头瑟缩到了床角,失神喃喃道:“鬼,鬼啊……”
小全子不意她有此举动,将那几个面无人色的宫婢遣了下去,连忙上前安抚她道:“圣上莫慌,这大白天的,哪里会有什么鬼呢……”宋卿鸾只是摇头,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直直地向他望了过来,脸色苍白如纸:“明天,是什么日子?”
小全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明天正是圣上的生辰,奴才原以为圣上如今龙体抱恙,已经没有心思操办寿宴了,却原来……”宋卿鸾却摇头道:“你好糊涂,我说的又岂是这一桩事……明天是最后一天了,若明日我再见不到太傅,恐怕今生都无缘再见。”慢慢将自己抱紧了:“怀素……你快去传周怀素进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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