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阁不亏是京城最繁华的酒楼,什么都是最好的。墨是珍稀的上等江正玄玉墨,墨面施金错彩,一条螭龙升降于云水间。笔是价如金贵的宣城紫毫,笔杆雕镂,镌刻梅花,刚柔得中。
她蘸了墨汁,将多余的浓墨压了出去。
一下笔,落纸惊风。
她先把四句题记写了上去,云生碧落,日下沧溟。青枫浦上,目极伤心。
“哥,你接着念吧。” “落拓江湖,子云文质难攻;欋歌清发,渐离临危击筑……”商赜并不停顿,商昭运笔如飞,但无一错漏。
琅桓不住惊讶感叹。
商昭犹善小楷,间仿皴染,亦颇秀润。运笔手法繁多但都自然得当,折带短斫,随意不拘。她的字表面轻清俊爽,有幽静之致,实则用墨沉实,虚实相间里更显苍劲古朴,骨力挺拔,字如其人。
“好一笔银勾小楷!不亏是商赜的妹妹,竟有如此之艺。”琅桓是真的惊讶,不敢相信女子的书法会这般好。
落笔惊鸿,宛若游龙。
顷刻之间,多半张信笺就已填满。但商昭的书法再好,也终究只能在保持认得清的基础上尽量缩小字的大小。
商昭问:“哥,还有多少?”
商赜只是说,“定是不够的。”
商昭微微蹙眉,在将一竖行写完后,忽然搁了笔。她轻轻抖了抖纸笺,等待墨汁晾干后,将纸笺抵还了仆童。
“商昭不才,半篇《哀逝青枫赋》献于河清娘子。”顿了顿,才道,“若有知音见采,请将这句话亲口告诉她。”
如此,仆童呈着不完整的纸笺就去了。
“兰成,你这是何意啊?”在众人暗自颔首之际,只有琅桓还是迷茫的。
“我相信她会过来的。她若真的敬慕大哥的才学,就算是残卷余篇,她也不会在意的。”
徐鹤兮悠然开口,“就算不为思越,为了你一笔书法她也会不辞而来。我相信,她不会放弃你这个知音。”
果然,半响之后,河清娘子来了。
她穿着一碧千里的长裙,如云的发,细长的眉,殷红的唇,然若误落凡尘的雪上之巅的泣血青莲。
眉心一抹苍碧色的点黛,放佛隐没在烟雨迷蒙当中。她的美丽比之万姜衣要甚三分,更兼风致。
一双清冷的眸子扫过众人,落在一抹素淡的浅杏之上,红唇轻启,“你是商昭?”
“是。”
“我很喜欢你的书法,能否再为我亲手抄一份《哀逝青枫赋》,当做见面礼。”她不故做姿态,由此看出心性的直率。
“可以。”
她这才向众人微颔首行礼,青碧长裙抖落月华,“小女林如玥见过诸位公子。”
“你是前任礼部尚书林国弼的独女林如玥?”礼部侍郎林国弼因旧案而抄家发配,家眷一律充当官妓。不想在这里会见到他的独女,众人生起了同情怜悯之心。
“如今,我只是鎏金阁的河清娘子林如玥。”她面无表情的执起一杯酒,“小女先干为敬。”烈酒烧心入腹,她仰头就是一杯。
琅桓道:“都说娘子千金难见,如今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在下也敬娘子一杯。”
看着她一杯杯的下肚,商昭从那故作的坚强下感受到了一股早已木然的悲哀。她不是在喝酒,而是在借酒浇愁。
叹美人之迟暮,嗟红豆之飘零。
或许她曾经也有自己最悲伤的故事。
“如玥姑娘,不要喝了。”商昭低声道。
她手下一顿,露出进门后的第一抹绝美微笑,“好,不喝了。”放下酒杯,恢复了那清傲的模样,坐定在一侧的古琴之后,“如玥无才,唯有一曲助兴,愿诸位笑纳。”
“好啊!”
“就等姑娘这句话呢。”
指尖轻挑,一曲《高山流水》流泻而出。
琴音跌宕腾挪,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时而如海水澎湃,时而若群鸟悲鸣。忽而如暴雨倾盆,忽而若泰山将崩。
昔者瓠巴鼓瑟,而沉鱼出听;昔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如今,河清娘子一曲高山流水,能让万物皆静,可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鲨鰡。
红尘昏醉,一袭青碧出尘。柔软的指尖轻拢慢捻,如行云流水,仿佛将十丈凡尘皆抛之在后,尽余清谷回音。
如此,才不负琴绝天下之称。
☆、迷乱
昨夜,商昭亥时才归。非岚坐在床边打盹,听见开门的动静打着哈欠挣扎着爬了起来,“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你怎么还没睡?”
“非岚担心小姐啊……”说着,她的头又垂了下去。这几日她也累坏了。商昭直接将她放在了床上,自己在罗汉床上浅眯了一夜。
“啊,小姐……”上午,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吵醒了商昭,“非岚该死,竟然在小姐床上睡着了。”
商昭按了按发晕的脑袋,费尽的掀开眼帘,“是我把你放床上的。”
“非岚睡得太香了。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挺晚的,昨晚玩的太开心了。”她抱着乱糟糟的头发,笑的像个纯真的孩子。
商昭就美美的睡了一整天。平静的几日溜走,次日,日上三竿。非岚收拾完,打热水让商昭洗漱。
刚坐在梳妆镜前,念夏过来传话了:“二小姐,二夫人在书房等您。要您赶快过去。” 念夏的声音有些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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