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辞真的是又体贴又有礼貌,只可惜谷清澄是个聋子,完全听不到。
那种显然的善意倒是感受到了,还有那个微微颔首的小动作……这是答应了?判断出这点之后谷清澄便顺口道了个谢:“那便多谢了!”
人形灵感体这么配合,谷清澄对他的态度也软了一点,自然不会啬惜这么一声道谢。
道完谢之后,谷清澄便反手解下背后古琴,一撩裙摆,直接席地而坐。
当然,花满楼是看不到的。他只是听到了不少细碎的声音,少女肩头发辫跳跃的小小摩擦、古琴托在手中时候的沉闷碰撞,衣料浮动的细碎声响……最后是谷清澄的声音。
“我有一曲,请君为我一听。”
手指按上琴弦的时候,思及这到底是自己的灵感源泉,谷清澄还是这么说了一句。
花满楼自然是含笑应是——下一刻,谷清澄手指拨动了琴弦。
琴音如流水一般,自她的指尖潺潺的流泻了出来。
花满楼近乎于本能的屏住了呼吸。
俗话说得好,上天取走了你一样东西,自然会给你另一样东西作为补偿,这话体现在花满楼这里的便是在失去视力之后越发敏锐的听觉。这也许并不能带给他良好的乐感,但良好的听力却无疑能够使他更加准确便捷的欣赏到音乐的优美动人之处。
花家是江南首富,花满楼也是欣赏过很多好音乐的,但在谷清澄拨动了第一个声调的时候——一时之间,他竟然完全没有办法去想其他的。
满心里都是这琴音。
该如何形容这曲子呢?学识不浅的花七公子难得有些词穷。这曲子叫他想到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像是春天里吹拂而来的微风、夏天枝头摇动的绿叶,秋天结出来的丰硕果实,还有冬日里轻飘飘落下的雪花。这些事物都能在这其中找到,但曲中所包含的也并不止这些。
当花满楼诚恳的和谷清澄讨教这问题的时候,作曲者都有点沉默。“这位公子。”她说,“这曲子不过是我兴之所至罢了,并没有太多的意思。”
花满楼:“嗯?”
他心中疑惑,脸上自然也就带了出来——也还是没有忘记在纸上写下自己想要说的话。
在谷清澄那一曲谈完之后花满楼便心生结交之意,能把琴弹得这么好的人真没几个,花满楼也是爱琴之人,见到了自然也就想要结交一番。他态度好,又长得好——看着这张脸的主人站在花丛里谷清澄觉得自己的灵感简直源源不绝,看在这几点——主要是最后一点——的份上,谷清澄也没拒绝交个朋友。
不过话还是要先说在前头的。
“在下耳不能听,若有疏忽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谷清澄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问题,左右耳聋这事也是瞒不了的——她只会读官话的唇语,就这还是半吊子,须得聚精会神的看着才能看懂五六分,碰上个讲地方话的就没辙了。与其死撑着不说在以后被发现,倒不如直说为上。
谷清澄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精力。
她并非不能接受自己的残缺。左右都听不见这么多年了,该想开的早想开了,现在谷清澄甚至还觉得听不到别人说话也没什么,至少这样很安静,思考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被其他人打扰——就是听不到自己弹出来的曲子,每次谱曲只能根据从前还能听见时候的经验和琴弦颤动的手感来判断声调这点有点小麻烦。
“姑娘心胸宽阔……这般心态,在下不及。”对于谷清澄的坦然,花满楼带了点叹息的说道。
同样是五感缺一,他就做不到像是谷清澄这般从容开阔。哪怕练就了听声辩位,哪怕所有人第一次见他之时都不会觉得他是个瞎子……“终究还是不如姑娘。”
他这样说着,又很快反应过来,去拿了纸笔,将自己的话又写了一遍给谷清澄看。
“你的字很好看。”谷清澄这么夸了他一句,冷静下来之后她也是个好相处的人——至少不会像是之前一样满脑子的都是自己的想法,其他人的话全是过耳清风这样的情况了。“你的确是不如我。”她一点都不谦虚的担下了这夸赞。
花满楼也觉得这是实话,他只是想知道:“姑娘可否教我?”
“何须我来教你?”谷清澄觉得花满楼真奇怪,“我能如此,乃是因为痴迷琴艺声乐之道。虽说听不见了,但我在克服困难之后,也发掘出了其中的好处,琴艺反而更上一层楼,我自然高兴,不觉得耳不能听是一种痛苦。而你——”
“你心中明明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却为何又要迟疑呢?”
花满楼:“姑娘如何知晓?”
“你是个瞎子吧?”谷清澄冷不丁的问道。
“的确,瞒不过姑娘法眼。”花满楼很平静的承认了,只是有点奇怪谷清澄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将这疑惑谷清澄说了,换来她一个沉静的眼波。
“我也是残缺之人。”谷清澄说道,“这是同类之间的默契啊,公子。”
完全没有感觉到这种默契的花满楼:“……”
“不甘心?想要证明自己哪怕看不到也能够过得很好?不需要其他人的同情——还想要做得其他人更好,证明自己不是亲人的累赘,甚至是反过来帮助他人?”谷清澄抛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她抱着自己的琴坐在那儿,低着头满是爱怜的拂试着琴弦,但花满楼却有种被步步紧逼、自己退无可退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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