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舟缓缓站起身。
他向前踏出两步,后背坚硬如铁,道:“解药给我。”
每一个字,都似从地狱捞出,淋漓着黄泉的死气。
李弈城没有危机迫近的慌恐,依旧闲闲:“解药只有一颗。父王说了,这药是留给你救命的。”
“你给她下毒的时候我的命就没了!”绝云扇应手而出,尖锐的暗刺抵住李弈城喉咙。
李弈城笑了:“你以为能杀我?别忘了,你的功夫还是我教的。”
“那是七岁之前的事。”
回应牧舟的是一声轻哼:“偷偷摸摸练武,能练出什么好路数。”
“你可以试试!”
“牧舟不要……”我声细如蚁,眼前业已模糊,却仍努力睁大眼睛,想把他看得清楚一些。
青丝渗墨,白衣漫雪……这个人,注定是我跨不过去的劫难……
“大胆贼人,尔欲何为!”
僵持之中,殿门忽被粗暴地撞开。一个身着杏红长帔的妇人厉喝一声,疾走进来。
此人身边的随侍看到殿内情形,皆吓得六神无主,有反应快的向外高嚷:“来人啊,有刺客!”
“喊什么,闭嘴!”李弈城状若无事,对妇人露出宽慰之色,“母后莫慌,他是牧舟。”
未国太后听到这个名字,惊怒的表情瞬间定格。
可以看出这是个很美的女人,即使青春不再,依然有十足的风韵,她的两个儿子都继承了她的优点。然而当这个女人死死盯着牧舟时,这种美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尖酸与刻薄。
她抖着身子伸手拦扇,牧舟没有瞧她一眼,将扇尖往前推了一分,“别过来,不然你宝贝儿子的命就没了。”
一个巴掌掴在牧舟脸上。
“牧舟!”我低吟一声,三哥把我往怀里按了按。
“好一个逆子,你还想弑兄不成!”未太后双眉倒竖,眼里全是嫌厌之色,“你若想杀,哀家在这儿,你把哀家杀了吧!哀家全当没你这个儿子!我只是后悔,当初生下你时怎的没掐死你,留着你、呵,竟成了未国的祸害!”
话如惊雷落在我耳边,比之身上的痛楚更加难忍。天下哪有母亲这样恶毒地说自己的亲生儿子?牧舟受这半世之苦,她难道丝毫不曾愧疚?
牧舟执扇的手臂,一点一点,无力垂了下去。
他低下头,将自己埋在一片阴影里,喃喃道:“母后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儿子……”
李弈城神色微动,将未太后拉到自己身边,“母后先回去,这里的事孩儿来处理。”
未太后看向长子,目光立刻转为关切,“可是城儿……”
李弈城坚持道:“送太后回宫。”
未太后对他的话格外宽从,抚了抚他的手背,依言而去,至此没有再看牧舟一眼。
当她从牧舟身近经过时,前一刻还雷霆万钧的男子浑身一软,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又支撑着自己重新站直。
“有时候,我会假设自己并非是她亲生。”随着殿门关闭,牧舟苦笑开口:这样我会好受很多……”
兀自嘲讽着,他向李弈城伸手,重复:“解药。”
他们之间,只余这二字。
李弈城也失了凌厉,或许因为那一巴掌,或许是他看到了弟弟眼里的绝望。
“你真要为一个女人,连命也舍了?”
“给我。这是你欠我的。”
“牧舟……”
修长的手固执地停在半空。
“我可以给她潜梦丹……”李弈城有了退让的意思,却被牧舟厉声打断:“那东西我吃了十几年,你想让她和我一样半死不活地活着吗!”
我不清楚这场交涉究竟是如何结束的,直到一颗药丸塞到我嘴里。
周身被冷汗湿了个透,一道光束射进眼中,英俊如初的人殷切望着我,仿佛岁月一直静好。
“乖,咽下去。”
我固执地摇头,牧舟轻浅地叹了一声,薄唇覆上来,迫着我咽下。
这一枚解药的滋味,比□□更苦。眼角无声滑下一行泪,我直直望着牧舟,想要牢牢记住他的眉眼。
心中万绪齐喑,话到嘴边止有轻呓:“你如此待我,叫我怎么还?”
微凉的唇瓣轻轻点上我的额头,细碎的呼吸化为呢喃:“我要你活下去。”
“傻瓜……”我竭力抬手抚着牧舟面容,桃花木镯轻轻动荡,“没有你,我怎能活得下去……”
【江山无主】
一切纷扰,宛若一场从未发生的梦魇。
窗外的人行之声渐渐熙攘,二月春光透过轻纱,照上鸳鸯流锦的被子。未国都城最贵的客栈,最好的客房,我坐在床边,安静守着榻上之人。
数日来牧舟呼吸安稳,一动不动,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只是睡着而已。
离开未宫时,李弈城没有过多为难我们,想必他也明白,他不能再对牧舟做任何事情。
当这位手段凌厉的傲世君主,面对着昏迷的弟弟欲言又止时,我猜,他心底其实是拿牧舟没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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