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儿,你怎么来了?”太后声中带笑,一迭声地嘱问:“身边是谁跟着?穿得这样单薄,来的路上可吹了风?”
在坐的小姐们多半不曾见过皇上,此时惊的惊、慌的慌,羞的羞,霎时间小姐、婢侍、舞姬、扈从,跪作一片叩头行礼,乱纷纷如风摆花枝。
司徒鄞行至太后身边,一脸如沐清风的温爽,含笑道:“回母后,儿子无碍的。知道母后在此宴客,特为母后放些纸鸢助兴。”
随后他向下环视一周,“朕来得突兀,扰了大家兴致,都免礼吧。”
太后拉着皇儿的手坐下,笑问:“从前请你你都不来,今年怎么想起过来凑热闹了?”
是啊,从前都不来,偏今天来了,早知你来,我就称病不来了。
我心头不自在,无意望去,司徒鄞的目光不偏不倚,正在看我。
呼吸一滞,未待移眸已听他问:“刚刚可是娴妃在抚琴?”
“……回皇上,是臣妾。”
“嗯,我老远听见,当是一曲沁心。”司徒鄞唇边的笑晕像春风里一片纤云,轻软绵长。
我避开他的视线:“皇上谬赞了,刚刚是张小姐与臣妾共奏。张小姐聪慧,琴技犹在臣妾之上。”
司徒鄞“哦”了一声,不经意地问:“哪位是张小姐?”
座中一片沉寂,试晴见到天子颜面亦是紧张,怔了一刹才至前行礼,声音有一丝发紧:“民女张氏见过皇上。”
司徒鄞笑了,“母后最不喜人拘束,我也没那么多规矩,起来吧。你既琴技不凡,手艺大抵也不错,今日带了什么糕点?”
“回皇上,是五潋水晶糕。”
早有内监将食盒捧了上去,司徒鄞拣起一块绯色的晶糕咬了半口,微挑眉头,笑容似有还无:“尚可。”
总觉得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偏了过来。
我只好一味低头装傻。
太后笑道:“我吃着也一般。倒是羊角蜜芽、薜荔莲方这两个,哀家还喜欢,再有就是应妃的桃酥杏子糕别出心裁,取的名字也别致,叫做什么……”
“回母后,是‘桃花犹解嫁东风’。”应妃一直没有机会开口,此时得了话头,趁机将食盒奉了上去,眸子里点点娇波,“请皇上尝一尝。”
司徒鄞扫过去一眼,漫笑:“这么多道糕点,我哪里尝得过来?爱妃的手艺不俗,不吃我亦知晓。”
应妃心有不甘,声调欲加楚楚:“皇上……”
司徒鄞笑色不变,却站起身来,“儿子出来这些功夫,且要回上书房处理政事了。”
“刚过来便要回去?”太后露出无奈的神情,更多的却是爱慈,“虽这么着,你不妨也尝几道糕点,替母后择出‘琼芳娘子’来,由你赏赐,也算那人的体面,不枉她们进宫一回。”
听见有此殊荣,殿中的淑女闺秀个个脸泛红光,仿佛都有龙门夺锦的自信。
司徒鄞却轻打折扇,不紧不慢道:“不必麻烦,我听刚刚的琴声好,就是张氏吧。”
此言一出,满室皆寂。
他这决定委实随便,“琼芳娘子”的名头,本是赐予厨艺精湛的闺秀,因而赴宴之人才攒足了劲儿苦磨手艺。谁想到头来皇上心血来潮,指着一人说“你琴弹得不错,就是你了”,这让她们如何接受?
连试晴自己也不敢置信,愣了两愣,才受宠若惊地谢恩。
司徒鄞踱步其侧,将折扇递过去,薄唇微抿:“身上没戴余的,这个赏你了。”
试晴惶然接过扇子,谢恩连连。
众人投过去的目光又是艳羡又是嫉恨,几能将试晴生吞活剥,我轻轻摇头,待会还是多派几个人送她回家为好。
偏巧我摇头的样子被司徒鄞看个正着。他也真是一双毒眼,一钩浅笑,人已走来,“娴妃对此有何异议?”
别过来!
千万别过来!
我心中拼命祈祷,抵不过这人一步步走到案前。
他眼中光华繁盛,眸底却弥漫一片探不清的雾岚,叫人既挪不动眼,也说不出话。
“娴妃做的是什么?”
我一时不解其意,司徒鄞已经捻起一只糯米团子放进嘴里。
不是吃不过来么……不是政务繁忙么……不是要走了么……
满脑子浆糊的我眼睁睁看他吃尽一只来路不明的米团,呆呆听他道:“我正想着这个吃,你就做了出来,味道甚合我意。”
温存满足的姿态,全不似在他人面前假做恩爱。
太后道:“是吗,娴妃的手艺哀家却未及品尝。鄞儿的口味向来难缠,你都说好的东西,哀家也来尝尝。”
司徒鄞把食盒一盖,笑言:“这个我要拿到上书房做小食,母后有满席珍馐,便莫与孩儿抢了吧?”
一语将太后逗得笑起来:“你这孩子……罢了,去吧,批折子不可太累,未时记得回宫午歇。”
“是。”
司徒鄞走后,满堂轻惜之音。我吐出一口长气,再抬眼,对上应妃森冷如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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