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筠不多时便转回来,冲我微不可见地一摇头。
方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那现在怎么办?”
我接过银票,在他面前晃了晃,“还能怎么办,赌呗!”
方唐埋头嘀咕:“怎么看着您是奔着玩儿来的?”
我敲他的头,掩饰般咳了一声。
未出阁前那些胡闹的本事,在宫里一年拘得所剩无几,但出宫门,虽有重任在身,有时也不禁被烟火热闹吸引,泛滥出压制不住的玩心。
挑定一张人少的赌桌,胥筠忽而耳旁低语:“想必姑娘赌技了得。”
我淡笑,眼睛巡视写着“大”、“小”的毡布,拿两张银票押了“小”。
“听说不会赌的人运气特别好,我想试试。”
“一二四,小!”
庄家开盅,方唐收钱。一连十把,皆是如此情形。每一次赢了钱,方唐都跟猪鼻拱似的没命往怀里搜罗,眼睛亮得冒贼光。
怎么看着他才像奔着玩儿来的?
摇盅的庄家愤骂:“前几日来个衰神他娘的连开十几把‘大’,今日又来个十几把‘小’!啐,最近真是走背字儿!”
正玩得尽兴,良久不语的胥筠突道:“留意周围,这里的赌客里没有多少言语粗俗的汉子,反而少年子弟占了八成,涵养气度皆是不俗。”
我停下手中动作,匆匆扫了一圈,果然,这些人赌起来斯斯文文,输了略微皱眉,赢了喜形于色,皆不是赌场老手。
那日在几个钱庄遇到的人,多也是衣着光鲜、年少英俊的男子。
一个模糊的想法在我脑中忽倏而过。
“小心照看着。”胥筠忽而拍拍方唐的肩膀,抽身向大门方向走去。
第44章 愿言思伯
胥筠抽身而去, 门边站着一个穿蓝锦的少年,捂着鼓鼓囊囊的衣襟正欲离开。
不及思考, 我将骰盅扔给方唐,留下句“替我”,匆匆赶上胥筠。
少年人前脚迈出门槛,我们后脚却被刚刚的护场拦了下来。
胥筠眼睛一眯:“这是何意?”
“赌场的规矩,为了保证每一位客人的安全, 客人离开的间隔时间不能低于半盏茶。”护场面无表情地背规矩, “否则倘若阁下盯上刚刚那位公子的银子, 追随其后知晓了他的住所, 岂不是麻烦?”
胥筠冷声一笑:“贵坊想得周到。”
护场陡然变色,舔舔干裂的唇, 右手按在腰后。
难怪他紧张, 胥筠无形间发出的冷气, 宛有刀剑不催的魄势, 连我都有些害怕。
此时便须一个唱白脸的人了。我上前一步,微微笑道:“如果客人有急事, 你们也这样拦着不许人走么?”
“这……”护院皱眉, “我记得二位还有一位同伴。”
话刚说完,方唐跑过来, 一脸的愁云惨雾。
胥筠静静凝视他:“可以走了么?”
护院撑着目光后退一步,“……请。”
大街上早没了蓝锦少年的身影,问胥筠是否有办法找到,他淡淡摇头。
我微叹了口气, 虽不至失望,但如果能知道少年人拿着这么多银票去哪里,也许可以顺藤摸瓜。
又一条线索中断了。
方唐不知所以,怯怯地问:“怎么了?”
我瞪眼:“银票呢?”
他脸一红,蹦出两个字:“输了。”
我惊奇地注视他,“那么多银票都输了?!”
方唐小声嘀咕:“是您要我替的……”
“你!”我心疼银子,无意瞥见胥筠忍笑,主替仆过,没道理地冲他数落,“这个时候了,公子还笑得起来?”
胥筠悠悠回言:“这个时候了,姑娘还闹得起来。”
自从那日从赌坊回来,调查便没了进展。离十五之期剩余不到七天,所有人都有些按捺不住。
赵大哥性情最急,吃饭时忍不住抱怨:“眼看定期将近,再没斩获我们就等着歇菜吧!”说罢自察不对,瞄了我一眼,恨得直打自己嘴巴。
我微笑表示不介意,却也跟着心浮气躁起来。
夏日的黑夜来得迟,夜晚躺在床上,听外面连成一片的蝉嘶虫鸣,有些念家了。
眼泪滴到枕上,我抬手抹掉。
强颜欢笑了这些日子,到今天,终究有些撑不住。
左右睡不着,我越性儿起床掌灯,坐在镜前仔细梳头。梳好头发,挽了一个垂鬟髻,在颊边点上脂粉,又换上一身梨白曼纱裙。
镜中女子生香活色,我对着她,想要说几句话,尝试数番,还是苦笑着摇摇头。
难言之隐,岂止有口难言。
况且夜半三更,我打扮成一个书中女妖的模样,对着镜子自说自话,想想也是瘆人。
取来纸笔方砚,我烛前执笔,眼看纤毫上滚圆的墨汁就要滴落,连忙在砚上一掠,掩袖起笔:
牧舟,见字如唔……
胸臆一气写就,迎着蜡上烛泪看两页信纸,我好笑自己,一时冲动写了这种东西,给谁看?即便寄出去,身处高墙中的他又怎能收到?
牧舟、牧舟。你那时让我如此唤你,应是认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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