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瞧图将军那一张大嘴占了半张脸,在阴山口哇啦哇啊说了不停,恨恨的想着“灌你一肚子风。”
老图嘿嘿一笑,又补了一句 “等仗打完了,咱可得去江南逛逛,最好死了也埋在那暖被窝里。这关外可冻死老子了,你瞧瞧谨言,都快冻成大冰坨子了”他伸手一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十分应景的打了个喷嚏,鼻涕眼泪直流。
这少年生的细皮嫩肉,光长了骨头还没贴上肉,要不是手紧紧抓着马缰,阴山口的大风刮过,说不定就被刮到京城了。
周骞瞧着一眼,乐了“呦,这是哪家的娘子,怎么听了小曲儿还泪眼婆娑的,”说罢,三两下卸了自己身上披风扔过去 “谨言,你要冻的扛不住了先回去也无妨。”
大冰坨子一下子羞红了脸,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身板挺得溜直。
大冰坨子名叫赵谨言,比周骞小六岁,是老将军侍卫的遗腹子。当年这名侍卫随着老将军护送公主和亲的时候遇袭,不幸战死。夫人不堪打击,没几日就随着去了,老将军便把他接到自己军营里,权当自家儿子跟着周骞一起养。想着他父母双亡,老将军便对他宽厚了一些,平日里该打该罚,下手总是轻了三分。
就是因为这三分,周骞便有了保护伞,上房揭瓦总拉着他。以博老将军一个薄面,不至于把他腿打断。这赵谨言也是五行缺脑,从小没爹娘,难得周骞肯带他玩儿,一早把周骞看做了亲哥,老将军一掏出家法,他就把万事都赖到自己头上,拼着自己挨一顿揍,也把大哥也保下来。周骞不得不承认,能筋骨强健,四肢俱全的活到今天,赵瑾言这个垫背实在在是功不可没。
可惜后来,少年们渐渐长大,周骞先下了行伍,指挥老将军的轻骑营。赵谨严年纪尚小,留在老将军麾下当传令官。
少年人的肩膀上扛起了北疆的边关,从此杀伐决断,关乎千万人的性命,周骞脸再大,也断不肯找人垫背了。
再者赵谨严年纪渐长,也认识到自己这个背锅侠的地位。对这个大哥是又爱又怕,只要被他找出去,不管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后总能以被绑回北疆大营告终。可自己说是传令官,其实还是整日在将军账下被庇护的角色,少年人血气方刚,总想着能和大哥出去,仗剑杀敌。
所以这回大哥把自己从老将军那儿要出来,实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又兴奋,又忐忑。
他吸了吸鼻涕,问道“大哥,听老将军说,这次来的许公公是如今南院第一红人,自从皇帝十七年前大病一场,自此醉心修道,凡事讲究无为而治。这南苑公公替皇上审阅奏章,凡事往来的奏报都在他手里过一圈,就连内阁的上书他都能驳回,权利实在是大的出奇。”
周骞瞥了他一眼,“南院有权利不假,可却未必大的出奇,皇帝一心要当仙人是真,可也并非是无为而治。只是以往内阁那帮老爷子酸腐的倒牙,动不动来个死谏,起初皇帝刚登基,还能装个宽宏大度的样子,日子久了,就扶持了南苑太监掌印分权,乐呵呵的看着大家内斗,自己好做个闲散仙人。”
周骞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眉目低垂,把玩着手中的缰绳。偶尔一瞥,眼神里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只怕在那皇帝眼里,江山就在他那个炼丹炉里,满朝文武,亿万百姓,都是他炼丹炉里的药丸子,揉圆捏扁,都随他的意,”他低声沉吟道“可怜我镇北将士,驻扎在这苦寒之地,不知到底为谁守河山”
赵谨言一惊,说道“ 大哥这话可不能乱说,让老将军听了,非得大巴掌扇过来不可。老将军从小是皇上的伴读,情同手足。接管了镇北军以后又战功赫赫,单是这次柔然进犯,老将军接连收复十三郡,这次李公公来必是犒赏三军。说不定还会赐个侯爷,光宗耀祖呢。不过”
他顿了一顿,腼腆一笑 “你这样子可不好接旨,一身臭汗也就算了,一张脸上尽是泥土黑灰,跟打了一宿兔子似的。”
这话他要不说,这位大爷还真意识不到自己脸跟个花猫似的,一首小曲浪到江南。不知道是谁来迎接谁。
周骞纵马驰过,经过他身边,笑道 “侯爷也好,行伍兵也好,在这北疆大营,吹的是一样的阴风,喝的是一般雪水,横刀立马的尽是血肉之躯,有甚区别,倒不如拿着名号去集市上卖几钱银子,给兄弟们买一车酒肉,喝个痛快,”
说罢,他双腿一纵,一撑马背,跳上山涧之间,全不顾河流下流水湍急,拔剑挑起一处水花,直上直下,一滴不少的落在手上,马猴似的摸了一把脸,转身一起一跃,跳上马背,摇摇头道“ 这下总行了吧,嘴碎的跟个老太太。”
他这一脸泥灰随手一抹,倒抹出了个玉面公子,挺拔的立在阴山口,让人瞧见他觉着热腾腾的,山上的朔风都减了些寒气,
山中忽然一声鹰唳,林木沙沙作响,阴山谷中一匹枣红马踏雪奔来,在众人面前猛然勒住马蹄,一个小将翻身下马,“ 少将军,狼夹已备好,老鳖已入瓮。”
周骞点了点头,赵谨严听得云里雾里,问道“ 这会儿南苑贵客快到了,你要去打狼,还要捉鳖?”
周骞一笑,“不急,狼过几日再打,咱先去会会老鳖”说罢,两脚一夹,战马长嘶,飞驰在阴山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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