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以外,凡是得天独厚的族群总会有一个通病——繁衍艰难。最受天道器重的仙界龙族,仙尊族裔、尊贵非常,却饱受子嗣问题困扰,数千年都不一定能盼来一个破壳的幼崽。龙族以下,凤凰、麒麟、金乌、白泽等族都只剩了一二独苗或是混血后裔,而夔鹏鲛狰等仙禽仙兽,拢共也只得百十来个族人,哪怕再不成器也是一族的珍宝,每一族都护短得令人发指。这些族里的幼崽若是跟别族孩子打架碰了点擦伤,保准引得全族大人一拥而上,堵在对方族地门口讨要说法。而若是打架的双方都受了伤,那便要就“谁的伤处多一点”、“谁的伤口多冒了一粒血珠子”、“谁的淤青宽了几分几厘”等等问题争执好几日,等他们最后闹到仙尊面前的时候,两家孩子多半都已经痊愈并且和好如初手拉手蹦蹦跳跳地一起出去玩了。
鹿族虽居于灵界、却被天道以仙兽视之,与他们的难兄难弟鹤族一样,都是子息不丰、族人数量从未破千的可怜存在。比仙界各族更惨的是,他们两族不但人少,还基本没几个能打的——天赋神通一个在算命摆阵,另一个在救死扶伤,碰到武力值高于他们的歹人,除了拼命逃跑以外,就只能盼着对方下手利落一点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了。
族人少,病患多,长此以往难免酝酿出灾祸。会找上鹿族族地来的,没哪个不是危在旦夕的棘手病人,可鹿族族人大半在外游历行医,留守族地那一两百人里还需要排除几十个稚龄幼童,根本应付不了那么多急病重伤的求医之人。于是就有人动起了歪心思,强抢回去威逼利诱的有之,绑走孩童挟持大人的有之,珍视之人未能及时得到救治便叫嚣着要鹿族陪葬的也有之。
事故频出以后,鹿族人渐渐冷下心肠,效仿同病相怜的鹤族,请他们来族地布下数重法阵,从此隔绝各族、不问世事。他们依然会化作人形四处游方,却不再轻易暴露自己鹿族的身份,甚至装作脾气古怪的样子立下一堆“这不救那不救”的规矩。世人再如何畏之恨之却仍要好言相待,毕竟谁也说不清自己日后会不会有求到他们头上的那一天。
时日一长,那装出来的傲气也变成了整个鹿族一脉相承的“特产”,仙界以下,鹤鹿二族以外,皆是“可救可不救,全看我高兴”的范畴。若是他们碰巧遇上的,出手与否视当时心情而定;而若是主动求上门来的,多半都是拿一句“爱莫能助”打发了事。
至于鹿族仁心?他们一生大半时间都用在治病救人上了,又有谁能指责他们“不仁”呢?
鹿族人表示,他们行得端坐得正,并不在乎外界如何说三道四——反正有鹤族无上阵术阻隔,整个下四界也没有谁能打得到他们面前。
有本事你来打我呀,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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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罗姑娘,你可明白了?”鹿族族长说完,面色和蔼地看向她,“能得秋旻族长持玉引见,你与我族便是有缘。但规矩不可破,我等只能给你一个机会——在场的十位长老,包括老夫,只要你能给出理由打动任何一个,我们就随你走这一趟。”
秋旻能带着星罗找到鹿族就已是极限,要他动用手中那个陆衍仙君留下的承诺换取鹿族人为炳焕伤势出手一次,无异于痴人说梦。用过鹿族人以甘露、清泉、霜水并桂花、竹芯以及数类叫不出名字的草木嫩芽烹制的晚饭以后,星罗与秋旻一同走回他们居住的客院,秋旻在她道了晚安以后突然开口:“星罗,你怨我吗?”
星罗贴在门上的手微微一动,转头看去,秋旻站在院中玉兰树下,被叶片投下的阴影挡了半张脸,看不清神情。他取出那块玉佩,一指缓缓描摹过其上纹路,“这块玉佩上有一道诺言,只要我点头,你就算要把整个鹿族都拉回去为那孩子治病,他们也绝无二话。”
星罗想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但秋旻此刻的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沉郁,像是在竭力遏制着什么即将破土而出的情绪一般,凝重的、顿挫的,令她不敢出言打断。
“但我不能,星罗。”她听到秋旻一声轻叹,他的声音平静了一些,又道:“若是别的什么,只要能让你开心,我都不会有半分不舍。可唯独这个不行。这份承诺不属于我,这世上也没有什么能用它来交换,哪怕是你我二人的性命。”
“借着她留下的一点遗泽,换鹿族族长允诺的一个可能性,就是我能为你做的全部。星罗,别怪哥哥狠心,接下来的路走不走、如何走,都只能看你自己了。”他说。
“我知道的。”星罗轻声说:“哥哥,你让我想想。”
秋旻站在那棵枝繁叶茂的玉兰树下,静静注视着她走进房间,关门之前她还对他露出了一丝浅笑。秋旻一手握着那块祥云舞鹤的温润白玉,另一只手毫无预兆地狠狠砸在一旁的树干上。
“哎呦——”一道人影随着簌簌落叶一同掉了下来。
已经变回被雷诀劈中之前那般粉雕玉琢讨喜模样的清野揉着被摔疼的腰臀,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苦着脸分辩道:“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啊,我来给星罗姑娘通风报信呢。”
一边说,一边拿余光觑着秋旻的反应,见他不为所动,又补了一句:“真的,我娘什么都跟我说的,下午领着你们游览族地的时候,他们俩就暗中谈论了一下几位长老里谁最有可能同意出手。”清野是鹿族族长与环春长老之子,那两位的意见,的确是他们现在十分需要的情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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