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女孩子并不轻柔的动作,树干上的积雪扑簌簌掉落下来,樱花瓣似的砸了唐羽倾一身。
唐羽倾见她和某人赌气似的噘着嘴,一脸凶狠掐下一朵又一朵玉颜花,口中仿佛还念念有词。
他也顾不得大家公子气度,不自禁失笑。
林晚由树上看了他一眼,冷静下来,也觉自己将气撒在玉颜花上的举止好笑,便叹惋似地打趣道:“我埋泉下泥销骨,君寄人间雪满头。”
唐羽倾显然也是听过这句诗的原版,微微蹙眉,摇头笑道:“姑娘何出此言?此情此景,当是‘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才是。”
他说罢,自己也是一愣,俊颊微红。
以他的教养,说出这番话来,实是过于轻薄了。姑娘家若因此就赖定了要自己娶她,他怕也是要娶的。
毕竟,“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想到自己身上已有婚事,唐羽倾莫来由地感到一阵烦闷。
他收敛了心绪,正打算向这女孩子赔罪,却见树上人的神情已是变了。他也循她视线往自己身后看去,心脏蓦地缩紧。
林晚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唯独指间死死用力,玉颜花柔嫩的根茎被她掐断,带有芳香的汁液在她掌心四溢开,她却什么气味也闻不见。
素白一片的雪地,只剩下那一袭蓝黑色的身影格外刺目。
他不紧不慢行至树下,微微仰头看她。
冰冷的阳光落在乌铁面具上,汇聚作某一光点缓缓流转。
他仿佛轻勾了一下唇角,落在她眼内,便极尽冷酷与嘲讽。
唐羽倾最先回神,竭力镇定垂首行礼:“大巫祭!”
巫祭阁此趟轻车简行,他尚不知大巫祭一行人已住进了自己家里。
但这人既出现在元明附近,对自己家族来说,就绝不会是好事。
这也是他非到万不得已,绝不愿往国都,行至半途听那老者言语便即回返的原因。
大巫祭点头还礼:“唐大公子。”
他又看向林晚:“这位姑娘,可要帮忙吗?”
他的身量颀长,站在树下稍一探手,双掌便稳稳落在她的腰际,将人抱了下来。
身体相触时,那股胆寒的战栗由尾椎骨一直窜上她的头顶,作为夕华时的一幕幕接连涌现,最后,林晚那尚且发麻的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若大巫祭与唐家人说的,外出“访友”是为真,那这冰天雪地间,会喘气的除了那一窝又一窝野兽与他们家莫问,不就只剩下了姬连城吗?
何况看他方才来的方向……
唐羽倾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惊讶。
世人皆传大巫祭是个没有弱点的人,因他无情、无心、无欲。
他玩弄权术,却好似对权力并不热衷,金钱、美女也无一能入他眼。
这样的人,如何会这般古道热肠,将一初见面的女孩子亲抱下树?
据帝畿眼线回报,他连日常就寝,也从不需女子服侍。
如此,就更不给那些精于“色杀”的刺客半点机会。
大巫祭放下林晚,回头看了唐羽倾一眼,见他皮肉撕裂,浑身染血,便取出一粒药丸,说道:“某此丹药可愈皮肉伤势,大公子且服下吧。”
此时就算是□□,唐羽倾必也得眼也不眨地咽下。
他谢罢接过,吞吃入腹。
“大公子不必多礼,您若平安,便是陛下平安,举国安康。”
“什么?!”唐羽倾的神情如遭雷击。
第30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七)
唐羽倾初时震惊,很快却也就平静下来。
仿佛是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终于在他肉眼可见处落下,他的唇角甚至露出淡淡笑意,像是早有预料又意味不明地看了大巫祭一会儿,最后别开视线。
待回了唐家,反是他安慰双亲手足,一家人到底悲伤难舍,却不敢在大巫祭面前表露出万一。
林晚再见唐羽倾时,偶尔能自这年轻人的眼底察觉一闪而过的锐利。可大多数的时候,他仍是如山间初见般温文谦恭,好似无比坦然地接受自己必须要面对的命运。
大巫祭也不催促上路,就是在唐家人的这般氛围中,又安心住了数日,直到老太太的身体在林晚悉心调理下,日渐好转,唐羽倾也落定了最后牵挂着的心思。
唐家人对林晚自是千恩万谢,谨遵诺言要赠她半数家财。
林晚却道即使无她,唐大公子得人指点,采得玉颜花归,老太太性命也是无碍。
唐家人心甚悦,只道日后她凡有驱遣,必然从之。
这日清晨,林晚起得大早,未料竟在唐家宅中撞见了大巫祭一回。
他的身姿英伟挺拔,纵使身着长袍,也掩不去肩宽腿长,一头墨发披散下来,背对她站在古松下,沐着树梢漏下的晨曦,仿佛一柄玄铁重剑。
林晚从未由这个角度,这般仔细地观察过他,恍惚望去,只觉那背影甚是熟悉,一声“师父”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幸而她极快回神,自嘲地摇了下头。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当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时,看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或许都会像他。
可自己又怎会把那闲云野鹤般的家伙,与这两手沾血的大巫祭联想在一处,这背影或是有些相像,可那露在乌铁面具外的下颔却绝不一样。
那人时常放肆地大笑,可大巫祭……永远都是皮笑肉不笑,唇畔的笑容稍微再大一些,白瓷般冰冷的脸庞仿佛就要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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