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近秋,北地更是寒冷,大巫祭专属的豪华营帐却温暖如春。
不同巫祭阁的简洁,这营帐内帐幔垂委,厚毡铺地,所用物什都极精美华奢,若不是远处草场偶有奔马声传来,待在这帐中就似与待在一般屋宇内没有区别。
林晚到北地后,一整个下午都安静地待在营帐内,偶尔才在帐门处驻足,看侍从与戍卫们在外忙碌。
西北撑起的那顶最高大的营帐,她知道就是姐姐的住所,这些日子,她安分守己,都是没有见到姐姐的。大巫祭虽带了她同来,但眼下这种情况,她不明内里,再不敢轻举妄动。
傍晚时分,大巫祭回了帐房。
他伸展手脚站在那里,任巫侍们替自己换上繁复的祭祀华袍。
虽名女侍,林晚却是从没服侍过他半下的。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她就一直低头捧着本书看,就像没瞧见他似的。
大巫祭道:“你也换身衣裳。”
这帐子里除巫侍们外,就只有林晚了。
当日的国狩开猎晚宴,跟着来北地的所有人都会出席。
草场上的篝火燃得很旺,伴着不绝于耳的丝竹鼓点,令人眼花缭乱的旋舞倩影,凉夜不再有那么冷,众人脸上的笑意好似也没那么牵强。
大巫祭没骗林晚,他确实让她见到了女帝。
女帝的席案置于正中上首。
左首为帝驸,帝驸之下依序为姬、古、梁、黄、温、姜、韩、谢、唐、澹台十族家主。
右首为大巫祭,其下依序是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人人如他一半身着长袍、脸佩面具,但已是新人旧人多换。
林晚随大巫祭入席后,本是要立于他身后,他却携了她手道:“坐。”
席上众人自是因此诧异,却没半个人敢打量探究,包括女帝。
依照“惯例”,梦华席未至半便称不适,退席休憩。
很快就有随行宫人将她席案撤下,然后几人合力布上一张更为华丽、宽阔的几案,十族、十巫众口一词请大巫祭入座,主持晚宴。
大巫祭并不推辞。
林晚的视线,却像是黏在了席中一人的脸上。
姬氏家主位上,坐着的赫然是姬连城。
“为什么?”她问大巫祭,胸臆间又感觉到一阵窒息般的不适。
大巫祭循她所见,便对她的疑问了然于胸,答道:“很简单。因为只有莫寻继任家主,我才不会继续针对姬家。你该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林晚咬了咬唇,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你有毒。”
大巫祭的心情像是不错,勾唇而笑,举杯与众共饮。
林晚眼睛里的忧色却更浓重了些。
过去母皇在时,她也是见过十族家主的,不过数年,当初还风华正茂的家主们,现在大多已是风烛残年,看上去极是苍老憔悴了,似梁、黄、谢、澹台诸家,来的还直接是些年轻后生,看上去便无以承大任的。
林晚记得数月之前,那澹台家的老家主还神气活现地骑在马背上,下令军士将她射死,这一会,也不知是被挤兑到哪里去了。
这样的十族,要拿什么来对抗大巫祭,更遑论他们是否有这样的心思了。
姬氏本是反抗派们唯一的希望,可现在就连姬氏的家主,也换成了与大巫祭颇有渊源的姬连城。曾经的姬家弃子,而今却也是震慑乾坤的人物了。
林晚心烦意乱,饮了几杯,目中就有些微醺。
酒杯被人按住。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努力眨眼,想要看清楚眼前人,一不小心,又是有些恍惚了,红唇呢喃,委屈巴巴地喊:“师父……”
那人背对篝火的脸庞若隐若现,一时竟与她心底的那人化作了重影。
她其实,真的很喜欢他。
但一来,他并非自己命定的卡牌。二来,那时候的她还不知自己和姐姐谁会成女帝,若她是女帝,那帝驸的下场……
所以她从来没向他表露过自己的喜欢,却到底是忍不住,悄悄试探过他的心事。
普天下的人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神医白夜,是个酒量奇差的三杯倒。
有一回夕华将他哄得醉了,瞧着他面染红晕地趴在花间石桌上,她拾起他的一绺长发绕在指尖把玩,又用发梢挠了挠他的脸。
白夜不满地嘟囔:“别吵……”
“不吵行呀。”夕华眼睛亮闪闪的,贼笑兮兮凑近他,“那你告诉我,师父,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白夜“啧”了一声,酣梦被人扰了,极是不悦地皱眉。
“有!”他豪气地回答。
“谁啊?”她的脸也红了,心跳砰砰盯着那醉成一团的男人。
被她一闹腾,白夜其实也有几分清醒了,却是借着醉意想要放肆一回,反正也只有香花、晚风和月光知道。
他一把将人揽到腿上,跟着按进怀里:“你啊。”
夕华缩在他怀抱,又害羞,又想笑,傻乎乎了好半晌,才满是嫌弃推开那一身酒气的醉鬼。
…………
……
“别再喝了。”大巫祭将她的酒杯拿开,眼睛却没看她,撇了下嘴似有不满,“省的又认错人……”
林晚不开心了,抢自己的杯子却没抢回来,她干脆抓起他的酒杯,一口就干掉了。
然后“噗”的一下,全吐出来。
那杯子里装的,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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