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ǔ母也抱着四阿哥来谢恩,胤禛伏在她的肩头,岚琪起身时正好和儿子四目相对,小家伙笑眯眯地对着亲娘,不晓得在高兴什么,可等不及岚琪再多看一眼,贵妃的背影又挡在跟前,入目只有发髻后头晶莹耀眼的珠钗和背上华贵jīng致的衣袍,岚琪才亮一些的目光,再次黯然。
“朕下午还忙,不能久留。”玄烨起身要走,更叮嘱说,“等他起了午觉,你领去慈宁宫行礼,朕知道你疼孩子,可不要不懂宫里的规矩,太皇太后和太后也爱看看孙儿们,你总藏在屋子里做什么?”
贵妃嘻嘻笑着答应,即便心里不乐意也不表露,一边要送皇帝出去,一边说岚琪:“德嫔也回去歇着吧,本宫这里没空招呼你了。”
岚琪福身称是,跟在后头出来,到了门前玄烨升舆的功夫,贵妃似乎刻意要让玄烨听见,又大声叮嘱她:“皇上既然让本宫来抚养四阿哥,德嫔往后就不要再惦记,本宫念你旧年分娩不容易,今日才想你也来凑个热闹,但往后再没有你的事。外头嘴碎的人多,芝麻点大的事也能闹得满城风雨,为了四阿哥好,也为了德嫔你自己好,将来人前人后说话做事都要有分寸,本宫是四阿哥的额娘,容不得任何人往四阿哥眼里揉沙子。”
佟贵妃如今六宫独大,教导妃嫔也是她责任之一,哪怕此刻这些话在岚琪在玄烨听着都不舒服,皇帝也不能责怪她多事,不过面无表qíng地听了,动了动手指头示意起驾。
李公公赶紧让人抬起肩舆离开,走时回身瞧了眼贵妃和德嫔,心里无奈地叹一声,立刻就跟上了队伍。
贵妃说完这些话,见皇帝不吱声,越发自信得意,目送玄烨走开后,立时就吩咐宫人回去,承乾宫的大门轰隆隆关上,岚琪站在风里,听着轰隆声,眼看着皇帝的背影从眼前消失,脑袋空白一片,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主子,咱们回吧。”环chūn很心疼,搀扶她要挪动,岚琪身子晃了晃似要跌到,但很快就自己站稳了,深深一呼吸,稳稳迈开步子往永和宫走。
回到永和宫,拾级而上,跨过门槛,再要下台阶往正殿走,在门外还稳稳当当的人突然身子往下坠,不管环chūn怎么拉她,还是边上玉葵绿珠来搀扶,她就是往下坠,只等坐在了台阶上,她们再要搀扶时才摆手说:“我就,坐一会儿。”
众人劝说:“主子,石阶太凉……”
“就一会儿。”岚琪憋着一口气似的,再说这四个字,眼泪倏然决堤,可又自己折腾自己不让哭,一口气一口气喘得急促沉重,玉葵几人早掌不住跟着落泪,环chūn更无奈至极,生怕她坐着着凉动了胎气。
“娘娘咱们回屋子里去吧。”绿珠几人又劝说,可岚琪就是不肯动,好像脱力似的没劲道再站起来,环chūn正打算让大家合力把她抱回去,一转身瞧见后头走进来的人,吓得伸手捂住嘴,但进来的人却摆手,让她们噤声。
环chūn赶紧推推绿珠几人,示意她们往后看,然后不声不响地拉着同样吃惊的大家,从边上绕着走开,门前宽阔的石阶上,就只留下哭不出声的乌雅岚琪,而她这一通发泄后,似乎也渐渐平静,却浑然不觉背后,玄烨站在了那里。
且说御驾离开承乾宫不久,拐过门前才走不远,承乾宫大门关上的声音仿佛还缭绕耳畔,李公公突然就听见皇帝喊停下,众人不敢耽误,放下肩舆,就见皇帝径自往回走,李公公示意众人留守原地,他远远跟在了后面,只等见皇帝往永和宫去,才松了口气,又让后头的人随时准备着,他再悄悄带了两个人等在外面。
此刻玄烨站在门槛里,石阶下娇弱的背影颤动着,听不见她哭声,可眼泪却好像流进自己心里似的,咸咸涩涩浸得人生疼,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蹲下身子扶住了她,眼前的人猛地颤动,从他的手心传过来,震得玄烨心都碎了。
“为什么,你不信朕?”
岚琪正伤心时,身子被熟悉的力道扶住,耳边又听见她最喜欢的声音,茫然回过那张哭得花了妆容的脸,瞧见玄烨满面的心疼,心底的一切都瞬然瓦解,朝他肩头一靠,身子一下一下抽搐得更猛烈。
“你曾说朕扛得起江山,不怕背一次黑锅,为什么如今却不信了?难道朕守得住泱泱国土,还守不住自己的妻儿。”玄烨一声声问着,可在他心里,答案早就有了。
“这一次是你伤了朕,为什么还是朕来哄你?”
“你若开口,朕立刻把胤禛抱回来,谁也抢不走你的孩子,谁也不能再伤害我们的孩子。”
玄烨一句一句,一口气全部说完,轻轻推开怀里的人,凝肃地问她:“朕现在就去承乾宫,把他抱回来,你是不是不信朕?”
她摇头,发髻上的簪子都被晃松了,可好容易说句话,却道:“臣妾不要四阿哥,不要四阿哥……”
玄烨脸上一片暗沉,霍然松开了她的肩膀,转身就朝后走,台阶上的岚琪顿时发蒙,可不等回过神,身子已经本能地站起来,方才还羸弱无力的人,竟迅速冲过来拦住了皇帝,玄烨倒是被她这样子怔住,岚琪直挺挺地站在他跟前,一伸手扯住了袖口。
两人无语对视,岚琪抿着嘴也不哭了,好半天玄烨伸手要推开她,她却更用力地双手紧紧握住,脸上憋得通红,玄烨皱眉瞪着她,终于说:“想要朕留下?”
他知道,岚琪不会要孩子回来,他也明白,为什么舍得送走亲骨ròu。自己的确担得起江山天下,可他没有三头六臂,管不住犄角旮旯的人心险恶,眼前的人是一边伤了他的心,一边又比任何人都体贴着自己,那些话她说不出口,玄烨也说不出。
从门前到寝殿的路,岚琪被抱着进了门,才被放下就又拉着玄烨的袖子,玄烨无奈地笑:“朕不走了,你别总这样拽着。”
开了永和宫,皇帝还是头一回登门,方才想着难道要这么不欢而散时,人家就冲到跟前来了,一眼就看得玄烨心软,逾月不见日日想念,哪里舍得就这么负气而去,彼此都为这件事伤心,再远远地互相推开,真不知要伤到何种地步,再好的qíng分也经不住一而再地折腾。
“你若再哭,朕一定去把胤禛抱回来。”看着岚琪擦gān净了脸,环chūn几人退下后,她软软地要窝在了自己怀里,玄烨却推开她问,“还哭不哭了?”
“谁哭了?”岚琪却反问,眼眉间有笑意流露,这是玄烨心里她最美的模样。
方才她坐在台阶上,如果玄烨不来,其实自己也渐渐缓过劲,就是一见玄烨才忍不住又伤心,现在人在身边,心里踏实温暖,qíng绪稳稳的,自然就好了。
“臣妾不是矫qíng,坚qiáng时很坚qiáng,忍不住的时候也不想忍。”岚琪深深呼吸,抒开因哭泣而痉挛的胸口,看着玄烨说,“臣妾送了四阿哥去最好的地方,哭只是舍不得,没有后悔也没有不甘心,皇上不要误会也别总心疼,人都有七qíng六yù,臣妾又是个大俗人。”
“的确俗不可耐。”玄烨嗔一句。
岚琪却厚脸皮笑:“再俗也讨人喜欢。”说着扑在玄烨肩头,不让他推开自己,柔柔地说着,“您还是来了。”
玄烨轻抚她的背脊,闻到她肩颈的香气让人安心:“朕不来不成,谁能哄得好你?”
☆、133五阿哥(二更到
“皇上每回都先来哄臣妾,回头又说臣妾为什么不去哄您。”岚琪伏在玄烨身上,贪婪地享受着这份安逸,也愿意说些好听的话让他高兴,故意没心没肺地讲,“其实皇上今日不折回来,臣妾收拾gān净了也要去乾清宫的,可惜皇上没等得及,又让您抢先了。”
“不要紧,朕现在就离了你,回乾清宫等你来。”玄烨要推开她,可人家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不小心触及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反叫他不敢乱动,好声说,“赶紧坐坐好,朕不疼你,还疼你肚子里的孩子。”
“那皇上不走?”岚琪还不撒手。
“走去哪儿?”玄烨笑,“好容易给你挪到这里来,宽宽敞敞清清静静,朕当然要好好受用,再不必顾忌谁,也不用把你困在乾清宫里尴尬。”
岚琪松了手坐好,肚子微微挺起来,玄烨皱着眉头瞧,伸手轻轻碰,“朕每天都问太医你好不好,想着若不舒服了,朕就能有借口来看看你,你还真争气,太医每天都说好,朕心里又踏实又矛盾,皇祖母也一直悬着心,说辛苦你照顾她养病,结果都疏忽了。”
岚琪笑:“臣妾吃得多,身子骨很结实。”
“方才……”玄烨本想说她在承乾宫没动几下筷子,又不愿勾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便改口说,“你不要太得意,好好养着。”想了一想,又唠叨她,“没事别老喊些人来聚,她们来了朕坐哪儿?”
岚琪看他一眼,低下脑袋嘀咕:“别人来不来有什么要紧,反正皇上在哪儿看到可心的人都会喜欢。”
玄烨知道提的是哪件事,笑话她:“吃醋了?”
岚琪点头:“酸劲可大了,前日环chūn给做了顿饺子吃,臣妾都不用蘸醋。”
“这话哄皇祖母去,在朕面前显摆?”玄烨嗔笑,拉着她一起靠着坐下,一手搂着肩膀,缓缓舒口气说,“朕管着天下,数万万百姓有几个见过朕的样子?就算日子好过心里感激当今治理有方,脑海里连个模样都没有,到底谢的是哪个?朕是知道的,再如何励jīng图治,守得江山太平,看见的也只是一本本报喜不报忧的奏章,听见的也只是大臣们阿谀奉承的好话,这么些年了,心里仍旧不踏实。”
岚琪见皇帝正经说话,自己也认真听着,因为玄烨对她说过,哪怕听不懂也让他有个说话的地儿,而自己刚才会冲出去拦住皇帝,一定也是记着这句话了。
“数万万的老百姓也好,巍峨壮观的江山国土也好,朕看不见摸不着,却还没日没夜地竭力守护着,难道身边的妻儿老小,反而不能好好保护?”玄烨冷笑一声,“朕想起来就觉得可笑,心里头空了一块似的,怎么也填不满。”
岚琪不觉出口:“太皇太后说过,这是帝王的孤独。”
玄烨倏然看着她,岚琪也回过神,忙笑着想逃过去:“皇上继续说。”可人家却严肃地点头,“说得不错,朕也这样想。皇祖母是把这些都看得透透的,可朕和你,都还要慢慢摸索。”
“臣妾送四阿哥去承乾宫,不是要让您难过孤独。”岚琪双手握起玄烨的手,“臣妾已经不放心别人伺候太皇太后,也会吃醋别的人伺候皇上,更担心四阿哥再被什么人算计,既然不能面面俱到,就必须放下一些事。送走亲骨ròu是冷血,现在哭还有您能哄,可若因为顾此失彼哪一天真的失去他,只怕您也哄不好。与其为了可能有的悲剧终日惶恐不安,不如彻底不要让悲剧发生,皇上,臣妾就是这样想的,送走四阿哥,心甘qíng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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