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沉沉咽下这口气,挥手:“她的命没那么脆弱,我会让她好好活着,走吧,再纠缠,我当下就要她的命。”
十来年深宫岁月,一直端得贤惠温婉的女人,竟也有索人xing命的狠劲,惠嫔并非特例,在这个扭曲倾轧的世界,想要存活就已不易,再想要立足,更是难上加难。
纳兰容若终究还是走了,惠嫔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好久,只等大阿哥从慈宁宫回来,她才缓过些jīng神,午膳后终究还是想来看一看觉禅氏。
那拉常在和觉禅氏所住的院落并不大,两间寝屋对门开,那拉氏自然住采光较好的一处,觉禅氏这里虽非风水宝地,毕竟是宫闱殿阁,也不会差太多,可惠嫔入门时,却只觉得屋内cháo闷压抑,浓重的药味不知混杂着什么气息,令人胸前抑郁。
“你们答应身子可好些了?”惠嫔嫌弃这地方,也不升座,唤了小宫女跪在膝下问,那小宫女说着说着竟哭哭啼啼起来,惠嫔好不厌恶,待入寝殿,但见病榻上趴卧着病得几乎脱形的女人,哪里还是从前水灵灵的模样,她心下暗恨,这般光景还指望什么将来。
支开了随身的宫女,惠嫔冷然道:“你还是想死?”
觉禅氏不应答,恹恹侧过脸,面上竟浮现几分清冷的傲气。
惠嫔也不生气,只是冷笑:“今日本宫才见了他,他跪在地上求本宫,若不让你好好活下去,他就要去求皇帝,你可知道昨晚谁给你找来的太医,他可就在这门外头站着呢。”
病榻上的人浑身一抽搐,侧过去的脸又转了回来,灰暗皴裂的嘴唇慢慢蠕动,沙哑地说:“他何苦。”
“你若死了,他一定不会苟活,你们可真是痴qíng,赔上身家xing命的痴qíng,就不怕欺君罔上罪连九族?”惠嫔恨意顿生,却又无可奈何,“所以你必须活下去。”
一语罢,唤宫女进来,让她们去将那拉常在喊来,人到了跟前,惠嫔肃然质问那拉氏为何不照拂身边的人,那拉常在好生委屈,辩驳几句见惠嫔不原谅她,便装死装活地说肚子不舒服,惠嫔顺势说:“你有身孕,的确不该身边留这样一个病人,过几天会另选了地方让她去,你就安生了。”
那拉氏不敢多说什么,心中也暗喜这个晦气的女人终于要走了,之后大家不欢而散,惠嫔的怒意一路不消减,到了荣嫔的住处,依旧满面怒气冲冲,彼时宜嫔、郭贵人等都在一处说话,见她如斯模样,都关切地问缘故,惠嫔三缄其口,只说是那拉常在欺侮同一屋檐下的觉禅答应,弄得人不死不活。
郭贵人xing子随她姐姐,开朗直率,不禁在边上苦笑:“臣妾心里倒不忍,那一日原是为了万岁爷翻臣妾的牌子,觉禅答应才被贵妃娘娘拿来出气,换做别人也没什么,那么巧那天太后夸她手艺好,被皇上多看了几眼,说到底,咱们这样的人,就不该抢了贵妃娘娘的风头。”
宜嫔推了推妹妹:“小小年纪话真多。”但也大方地说,“既然那里住不下去,不如搬来翊坤宫,我那里很宽敞,我和妹妹又都喜欢热闹,再者我也看中觉禅答应手艺好,往后还指望她做漂亮的衣裳,针线房那些奴才做出来的,太中规中矩,皇上只怕早就看厌了。”
荣嫔和惠嫔对视一眼,与宜嫔客气了几句,便敲定了将觉禅氏搬去翊坤宫,也不必在配殿里住着,后院的屋子便足够,又因只是挪动一个答应,且为了那拉常在有身孕,她们不必问过温妃或者佟贵妃之类,将来万一有人说,就说回过太后了。而太后自失了钮祜禄皇后,荣嫔一直殷勤照顾着,渐渐也有了qíng分,周全这样一件小事,必然不难。
但虽是小事,可宫里日子枯燥无聊,任何风chuī糙动都值得人新鲜好奇,又有那拉常在怀着身孕,所以那边的事也颇为人瞩目,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宜嫔那里新住进了一个答应,而这个病恹恹的小答应,正是中秋节夜里被贵妃重责的人。
有人暗暗传说宜嫔公然挑衅贵妃,闲话传到钟粹宫,岚琪和布贵人正在端嫔面前一起说闲话,她笑着说:“我还真信呢,宜嫔的xing子就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从前连钮祜禄皇后也顶撞,我还记得她大夏天被罚跪在宫门外的事,这些年越发厉害些了。”
岚琪听闻觉禅氏又不死不活,心里再无怜悯之意,只盼这个女人安分守己,不要给玄烨添麻烦。
众人本以为佟贵妃会借故发作,为难荣嫔、惠嫔几人,却不知为了这个宫女她早被太皇太后私下训斥,故而心里再厌恶这些女人不把她放在眼里,也没有追究。然而等不及佟贵妃消化这份怨气,新的怨念又袭来。
八月末,温妃在宁寿宫向太后请安时晕厥,太医把脉一查,竟是有了身孕,想她自半路从德贵人手里抢走皇帝后,一直多宠,有喜也理所当然,可温妃有喜,若因此晋升贵妃甚至皇贵妃,佟贵妃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那之后,秋雨绵绵不绝,一场场雨一阵阵凉。
九月初的日子,这天岚琪立在屋檐下看雨滴子一片片将枯叶砸落,环chūn去咸福宫送贺礼尚未归来,端嫔带着布贵人和孩子去了荣嫔那里,身边只有玉葵、紫玉几人陪着。
此刻正被劝说回屋子里去,门前进来许多人,雨伞收起,佟贵妃被拥簇着出现在了眼前,她一眼就看到站在廊下的乌雅氏,媚眼含笑:“德贵人,好雅兴。”
☆、104没牙的老虎(还有一更
绿珠几人都吃了一惊,不免慌张,连该有的礼数也忘了,反是岚琪很镇定,带着她们往门前走,到贵妃面前行了礼,也不问她为何来,只是道了安。
而贵妃果然径直就朝她的寝殿去,嘴里笑着说:“本宫从没来过你的寝殿,听说就跟状元郎的屋子似的,都是书本笔墨。”岚琪不远不近地跟着,贵妃倏然又停下,似乎是听钟粹宫里异常安静,将四处瞧了瞧问,“只有你在?”
“端嫔娘娘和布贵人去荣嫔娘娘处小聚,下了几天的雨,孩子们都闷坏了。”岚琪应着,但话说完心里就一紧,她好端端,提什么“孩子”两字。
贵妃眉间有笑意,又指着绿珠几人问:“平素跟着你的环chūn怎么也不在?”
“环chūn……”岚琪心里略略打鼓,本不想提温妃有喜的事,可怕环chūn半途回来,贵妃问她环chūn或照实说,或也有心隐瞒但和自己说的不一样,都是麻烦,遂坦白,“环chūn去咸福宫替臣妾送贺礼,贺喜温妃娘娘有了身孕。”
“是啊,该贺喜。”贵妃脸色果然不好看,转身问青莲,“咱们贺喜过了吗?”
青莲怎好说主子不让去恭喜,屈膝道是她疏忽了有罪,贵妃便笑:“去吧,现在去准备像样的东西,赶紧替本宫送过去,不要失礼于人前,别人还当是本宫心胸狭窄,见不得温妃好。”
“奴、奴婢……这就去。”青莲蹙眉,显然贵妃是故意打发她走,可她也想不明白主子留下究竟要和德贵人说什么,若说要害她肚子里的胎是断然不可能,自己猜得不错,贵妃是惦记上这个孩子了。
青莲离去,岚琪已将贵妃引入东配殿上座,让绿珠他们奉茶,可绿珠、紫玉和玉葵却不动,差遣最胆小的香月去打点茶水,她们三人似乎笃定了要寸步不离自家主子,防备贵妃随时为难她。
等香月来奉茶,贵妃早看透她们几个的心思,喝了茶冷笑:“都下去吧,你们一个个cha蜡烛似的站在这里,本宫还怎么和你家主子说话,我们说体己话呢,不想叫你们听见,本宫的人都退出去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玉葵应道:“奴婢们伺候娘娘和德贵人茶水,不敢怠慢。”
“本宫喝够了。”贵妃冷目瞪着她们,幽幽又瞥了德贵人一眼,“也不听说你是伶牙俐齿的人,怎么调教的宫女,这么爱顶嘴,本宫不过是让她们去外面候着,这都喊不动了?”
岚琪欠身致歉,温和地吩咐自己的人,“去吧,这里不必你们在了。”
“主子……”绿珠着急,岚琪深深看她们几眼,转过身只对着贵妃,几人终究也不敢太坚持,不安地离了。
殿阁的门被关上,外头噼啪雨声轻了许多,岚琪进门前,院子里树上还有几片枯叶没有匝地,此刻眼前还有那枯叶摇曳在雨中挣扎的qíng景,不知为何心中有笑意,亦在唇边泛起笑容。
“德贵人心qíng甚好。”贵妃幽幽开口,“方才见你立在屋檐下望着雨水凝神的模样,难怪皇上喜欢你了,实在是美丽,难得你肚子都这么大了,也没见发胖丑陋。”
岚琪欠身:“娘娘谬赞,臣妾不敢当。”
“几时生?”贵妃毫无征兆地突然问起这句,直直地看着岚琪,“听说太医看着,该是个男胎。”
岚琪心头微颤,面上努力镇定着应答,说起十月下旬是生的日子,贵妃则笑:“本宫生辰正在十月。”
“贺喜娘娘。”岚琪垂首,生怕被她看见自己微微扭曲的眉毛。
“那德贵人打算送什么贺礼给本宫?”贵妃一手撑着脸,笑意里满是令人生畏的威吓之意,眼角流转着不容拒绝的骄傲,一声声问岚琪,“本宫想到一件,只怕再没有比那更好的贺礼。”
岚琪心中说,难道你是说孩子?而她觉得,佟贵妃这样总还不算最坏,直来直去地说清楚,哪怕她当面问自己要孩子呢,总比背后耍手段的yīn毒来得qiáng,咽了咽喉间的不适,“娘娘想要什么贺礼?不知臣妾是不是力所能及。”
“呶。”贵妃伸出纤纤玉指,嫣红的指甲刺目耀眼,岚琪恍惚看着她指向自己的肚子说,“这个孩子,本宫想要这个孩子。”
贵妃收回手指,朝后靠在椅背上,自在地说着:“德贵人你该明白,你的身份地位,不足以自己抚养皇嗣,凭你的出身门楣,皇上将你封在贵人已是殊宠,再升嫔位,前朝大臣们也未必答应了,算算日子,下一回宫里大封,不知是几时,这些年孩子养在哪里你能放心,不如咱们前后头住着,把孩子放在承乾宫里,你过来瞧瞧也容易,你看呢?”
岚琪记得早前,彼时的佟妃娘娘就半路拦住自己,半哄半威胁地让自己和她站在一起,拒绝后就被警告不许也不能帮着彼时的昭妃,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佟贵妃的xing子仍旧一点也没变,可她这么直接地跑来问自己要孩子,也算坦dàngdàng了。
“不愿意?”贵妃冷然,目色冰冷,她显然已经说完最客气的话,此刻一旦被拒绝,之后就不知会说出什么厉害的狠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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