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对她说很多“不可”,又总是自己推翻这些“不可”。大抵是不想她受委屈的缘故。她想起来便觉得甜蜜异常。其实只要是能跟他在一起,刁蛮可改,娇纵可改,吃苦,多少苦,也是肯吃的……所以,孟元,才是医好她的药。
静漪紧握着四婶的袖子,一口一口的喝下热汤。
四婶见静漪竟然肯将一碗热汤都喝了,心里稍稍安定些。她又给静漪擦汗,把被子给她掩好。静漪始终不撒手的握着她的衣袖,她也就只能坐在床边不动。直到静漪昏睡,她才小心的要离开。不想静漪仍死死的攥住她的衣袖。
戴祖光敲门进来,看了看静漪,问妻子道:“有没有好一点?”
四婶轻声道:“在发汗。”
“程姑娘对咱们家有大恩,一定要好好照料……”戴祖光皱着眉,见妻子不住的给程姑娘擦汗,说:“无论如何,戴府也不该对一个弱女子这般。已经去了一个,还要再搭上一个么?”
“就别说这个了。难道戴府素日对旁人就是厚道的吗?远的不说,就说我们,戴府向来视我们如蛇如蝎。这回媳妇遇险去求救,府上且告诉我们,让我们祈祷去。戴府是什么好人家!程姑娘怎么会……”四婶愤愤不平。丈夫将程姑娘背回来,她就吓了一大跳,再知道程姑娘和戴府的纠葛,不禁更同情起来。
“不可这么讲。戴府的少爷还是好的,懂得尊敬人。”老爷子板起面孔来。他正是此地为数不多的天主教徒,此地教堂,除了美国来传教士,就是他在当地传教。如果不是美国传教士托马斯进城去拜访朋友未归,媳妇又是早产,此次也许不会这么危急。
四婶听丈夫这么说,就不再发声,只是叹了口气。
“我得去问问,这程姑娘家里是哪。她的司机没回来,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戴祖光又嘱咐妻子一番,往前头去了。
他提了盏灯笼踩着泥泞的小路往戴府赶。
此时戴府上下正在准备出殡,里里外外忙碌不堪。
戴祖光抹了一把脸,站在那里半晌,只见戴孟赫出来命人清扫阶前,才举步向前,对着戴孟赫一拱手,“六哥儿,向你打听个事儿。”
戴孟赫眼皮都没抬,挥手道:“四叔,您怎么又来了。府上大丧,您就别在这个时候添乱了。赶明儿有空了,您想打听什么我都和您说个底儿掉。”
戴祖光一听这话,气的简直胸闷。为了程姑娘,他耐着性子。
“可那位姑娘……”戴祖光刚说到这儿,只见戴孟赫目光不善,他顿住,跺了跺脚,叹口气,道:“想我戴氏,虽不再是钟鸣鼎食之家,总该保着忠厚本色!我不与你们计较这些。难道我就不能把她送回家吗?”他说完,噔噔噔的下了阶。布鞋踏在泥水地上,溅的四起。
“四叔,等等!”戴孟赫听到戴祖光后面那句话,叫住他。
戴祖光心里虽有气,还是停下脚步。
戴孟赫说:“四叔这么善心,想要送她回家?那送她去陕甘宁会馆就行。那位程小姐是陶家的媳妇。陶家的七少爷陶骧,是她丈夫。”
戴祖光得到这么个回复,见戴孟赫言辞间并不像在撒谎,也没有再问。
果真是吗?程姑娘看上去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就算不是,也得试一试。
戴祖光回家的路上,又去敲开戴老八家的门,让他连夜进城,去陕甘宁会馆报信。他回到家里,和妻子守着高烧不退的程静漪。
好不容易请来的大夫,给开了药,四婶去熬药喂给静漪。静漪喝一口,吐一口,人事不省。
急的戴祖光夫妇束手无策,盼着戴老八能早点把陶家的人带来……
天亮后不久,戴府出殡的礼乐声传了来。
戴祖光站在院子里,听着礼乐声,深深的叹了口气。
戴府惨淡经营,丧事却办的声势浩大。
突然的,大门被啪啪啪的拍响。
戴祖光急忙拎着灯笼去开大门。叫门的正是戴老八,一看到他,戴老八就说:“四叔,我把人带来了。”他说着抹去脸上的汗,指着身后的几个人。
戴祖光看看老八身后,的确跟着人。此时天虽亮了,雨却未停,仍是阴暗的天气,老八身后这几位青年男子站在一处,颇有些气势。
戴祖光顺手拿了门内的一盏灯,灯一挑高,看的更清楚些。
距离他最近的这位青年,器宇轩昂。
“请问您是?”戴祖光问道。
“是戴老伯吧?”他很客气。
“四叔,这是北平城防军陶司令的兄弟,程姑娘是他……”戴老八回头看看陶骧。
“未婚妻。”陶骧坦然的说。
戴祖光心里犯嘀咕。嘀咕归嘀咕,他还是往里请陶骧,预备详细盘问一下。
陶骧进屋见戴祖光让人沏茶,便说:“戴老伯,别客气。她在哪,我能看看她吗?”
“陶先生先请坐。您远道而来,一定又渴又饿。家里没什么好的,吃点点心喝点茶。”戴祖光微笑着说,他先坐了,并不着急让陶骧见到程姑娘人。他盘桓着,说:“程姑娘暂无大碍。陶先生不必过于担心。”
陶骧见状只好坐了。
戴祖光慈眉善目,来上茶的是戴祖光的妻子,也是一副忠厚样貌。
戴祖光说:“让侄儿去请陶先生来,想来路上他也该和陶先生解释过。程姑娘救过老朽媳妇孙子性命,对老朽一家有大恩,眼下程姑娘病中,还请陶先生谅解老朽这份儿心思……”戴祖光省去了其中的许多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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