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行健站在一边看着,不出声。
图虎翼回来禀报,说岑秘书刚刚起草好了两个版本的新闻稿,请七少过目之后再发给报社。
“放着。”陶骧说。目光没离开桌上的相片。
图虎翼笑着问:“七少刚刚是真想把那张发给报社啊?那张好是好,就是有点儿……太好了,哪能给外人看呢。”
陶骧则说:“小马,跑一趟照相馆。告诉奥克斯先生,这些相片放大。再让人照着尺寸打相架。懂么?”
马行健看看,点头。将相片一张张收起来。
“这张呢,放多大?”马行健指着最上面的那张,问道。在他看来,这张相片的确是好。不过也正如图虎翼说的,不太适合给外人看。他笑了。
“能放多大,放多大。”陶骧又点了一支烟。
图虎翼也嘿嘿笑。
陶骧瞪眼。
图虎翼说:“我这才回过味儿来。爷,您要是不拿这张相片吓唬十小姐,刚刚十小姐才不会主动选那张呢。是这么码字事儿吧?”
马行健也笑。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马行健接起来,问了对方是谁,握着听筒,低声说:“金小姐。”
陶骧示意他把听筒转过来。他清了清喉咙,说:“我记得今天晚上约了你。八点,六国饭店法国餐厅。我会来接你。”
他说完挂了电话。
马行健已经收好了相片,问:“要用哪辆车?”
“用我的。”陶骧交代着。
马行健和图虎翼一起出去了。
陶骧一支烟抽完,碾灭了火。
站起来,解开枪套,扔在桌案上。
衣领的扣子也松开两颗,顿时觉得松快好些。
他看着刚刚静漪坐过的位置——她坐在那里静静的等着他挑相片,身上挂着金色的链子。那是怀表,是物归原主了的。
这个丢三落四的小女子,糊涂的很。
***************
民·国十六年腊月初九,陶骧与程静漪现在北平举行了简单而隆重的结婚仪式。
他们既没有像普通人家那样大张旗鼓的热闹,也没有像前番轰动一时的程金孔赵集体婚礼那样豪华,仅由程家家长程世运出面,宴开二十席,请到的都是北平政商军界的名流。远在南京的政府首脑,自索幼安往下,不能亲自来道贺的,或派员或发贺电,用不同方式表示了祝贺。
静漪在经过一天繁琐而郑重的仪式之后,终于坐到新房里时,已经累的快散了架。
虽然白天是穿着结婚礼服举行的西式婚礼,晚上却仍是换了大红的裙褂,蒙着盖头坐在火红的洞房里,等着新郎陶骧的归来——已经不早了,他还没有进来。晚上在怡园设宴招待的都是亲近的朋友。看样子这些人也是不肯轻易放过他的。比如段奉孝,早就说过一定要来好好儿的闹闹洞房。
静漪双手扣在一起,置于膝上。
裙上金线绣的凤穿牡丹,凤头似乎会啄她的手,让她心里阵阵发慌。
白天还好对付,这晚上,实在是难熬。她不能想象待这些人都走了,她如何与陶骧相对……
新房里外有许多女眷聚着,程家的几位太太小姐都在,赵太太程方云和长女无忧,陶驷的太太许雅媚、从上海赶过来的慧安也在。还有一些亲近的都在外面正房厅堂里,闲聊着,欢声笑语不断。
杜氏低声笑着,和宛帔她们说着话。看看时候差不多,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她和宛帔一边儿一个坐在静漪身边,低声地嘱咐了静漪几句。
静漪知道嫡母她们要走,一把拉住母亲的手。
杜氏一看,忍住笑,让宛帔单独留下,自己也出去了。
程方云见她自个儿出来,悄声问:“慌了?”
“看样子是。”杜氏摇了下头。
程方云点点头,道:“难为她了。”
许雅媚见她们出来,知道她们的意思,看看时间,又让人出去再催一下陶骧。
她笑着过来对杜氏道:“伯母您看,时候也真是不早了。”
杜氏点头。
已经十点多了,是不早了。
她回头看看内屋,宛帔坐在静漪旁边。静漪仍是紧紧的握着宛帔的手不肯松开,她不禁也叹了口气……
宛帔被静漪握着手,又半晌不说话,于是她在静漪耳边交待着。静漪手握的那么紧,她想掰都掰不开。
宛帔想着早上婚车来接静漪,静漪和陶骧一起在上房给老爷太太磕过头,安安稳稳的,听着他们训话。静漪就好像经历过无数次这种场面似的,没有行差踏错一丝一毫,显得无比成熟镇定。这就越发让她心里不是滋味。轮到她,静漪磕过头之后,母女俩相对,眼泪都是强忍着的。她没有说话,该说的都早已说过了。她仔细的再看看女儿,又看看陶骧,对陶骧本应该说句场面话,她却没有说,只是对他点了点头。
“来了。”乔妈在一旁提醒。
宛帔心一提,看看静漪。
外面的女眷声音高高低低的,显然是见陶骧来了,在同他说话,都喜气洋洋的。
宛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了握静漪的手,站起来。
静漪从大红盖头下看着母亲那水红色的裙子飘然一动,黑色的高帮绣花鞋的鞋尖便消失在裙下,但是距离她并不远。她抬起头来,隔着红盖头,亮着电灯的位置,被红盖头的纹理遮着,透进光来,让她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母亲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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