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骧见祖母这话不是没有来头,就笑笑,等着下文。
陶老夫人一转身,看了看琅园门内。和别处院落不同,琅园是没有影壁的,只用了几棵梅树略作遮挡——静漪还没有走远……疏落的梅枝间有她窄窄的月白色背影,陶老夫人说:“确实是个傻孩子。也罢了,这世上独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傻一点倒是更有福气。”
她说着,特意看了陶骧。
陶骧亲手打了轿帘,请祖母坐上去。
将要放帘子,陶老夫人抬手一遮,说:“这些日子就别让静漪出门了。往下天气也热了,好不容易有点起色。”
“她长着脚呢,奶奶。再说,她哪有那么娇气。”陶骧见祖母这么说,终于有些啼笑皆非。倒也不敢放肆地笑,明知祖母今日总有些机带双敲。
“没了娘的孩子,再娇气也有限。你就是粗心大意。这一点,比起你大哥和二哥来,都差的远了。就是他们也有限,何况你。”陶老夫人皱着眉,挥手让他放了帘子。
陶骧吩咐陈妈让轿夫慢走些的。
祖母的清凉小轿慢慢远了,倒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回身进门一看,静漪才走到廊下。这一程才能有几步,她竟是一步三挪么?
就见屋子里晃出一颗好大的头,白乎乎的,摇摇晃晃就出来了,那主仆二人也不知在说什么,还没发现呢……
静漪见秋薇替她打了洋伞,就说:“我不要这个的。你要再这样蝎蝎螫螫的下去,我怕没几日这府里上下都要看不惯我了。”
“这有什么看不惯?难不成除了嚼舌根儿,就没旁的事做?闲来无事就知道说这个命不好,说那个不吉利……”秋薇说着便沉了脸。
静漪听着这话必然是空穴来风。
“你就是爱往心里去不是?”静漪看她紧绷着小脸儿,缓缓地说。“咱们岂是说不得的人?”
秋薇就觉得更委屈。看看静漪恬淡的模样,想着她的小姐自来就是这样,就说:“小姐病着,我就不想跟小姐说这个。可若是别的,我也不理……凭什么说咱们不吉利?”
静漪皱皱眉。
“说小姐一来,连累二少爷一家子被劫……过门没几日,家里就不安宁。这里那里、里里外外事情一样样冒出来,就没消停过……新婚才几日,还新正腊月的,亲娘就走了……然后自个儿还一病不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肺痨……小姐,你要再不好起来出去露露面,怕是她们给姑爷讨小的话都要说出来了。”秋薇气不平,洋伞上垂下来的珠穗蕾丝都晃晃悠悠的。
静漪说:“原来是这些话。”
秋薇没说“她们”都是谁,她也不想问。
只是深吸了口气,户外新鲜的空气,混着泥土和花树的味道,让她觉得舒服。
秋薇看她是不为所动,呆了片刻,又笑了,说:“小姐心宽就好。倒是我看不开。我就觉得怪,怎么小姐病了这些日子,咱们院儿里就这么冷清。草珠悄悄儿地和我说的。张妈也知道,就警告她不许乱说。大少奶奶今儿要不是跟着老太太来,是再不许孙少爷靠近咱们院子的……”秋薇声音越来越低。
静漪笑笑,点头。
她料到了。
“小姐,累不累?”秋薇问静漪。看她脸色虽然雪白,倒是并不难看。“难得下来,要不要去后院坐一会儿?那里清静,太阳也好。前儿姑爷回来,让图副官刚刚给露台上安了一套桌椅,可好看了……小姐去看看?”
静漪看她说的热闹,就没反对。
她跟秋薇从石径上绕到后院去。
此时后院的花草树木已经长开了,西府海棠开的正盛,粉嘟嘟的好看极了。
这些倒罢了,静漪看到廊下新摆放的桌椅就很喜欢。坐上去更是舒服。秋薇见她喜欢,要拿毯子给她盖一盖腿,她不让,说:“正好晒晒太阳。”
“也是,小姐脸色太差了。”秋薇笑道。她收了伞,立在一旁。
静漪靠着椅背,看着这园子里的花草树木,生机盎然。她倒不知道,这一病,不止辜负了春光,连夏日都已经来临了……她想着上一个夏天,自己还是无忧无虑、闲愁万种的少女,看的天来大的事,也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暴。母亲在,什么都在。
“小姐,又伤心。”秋薇看她眼中有泪光,忍不住低声道。
静漪拭了拭眼角,道:“哪有。”
低头看自己一身素服,忍不住心疼如刀绞。
“小姐,要不要吃点什么?老太太今儿带来的点心是牡丹饼。陈妈妈做的。张妈说,陈妈做点心可有一手了。尤其是牡丹饼。今儿又拿来一些,倒说今年新鲜的花朵做的也就这些了。说是因为今年牡丹花开的不好呢,不知道怎么了。”秋薇说着,笑嘻嘻地指着自己圆圆的脸腮,“小姐你也不怎么吃这些,每回都便宜了我。你看,你是瘦的不成样子,我要胖成小肥猪了。”
静漪看她,果然面庞比先前是圆润了许多,且晒的黑红,不禁笑起来,说:“吃的倒不怎么想,你去给我拿信匣子来吧。”这一个多月来,来往信件她只让秋薇收着,一封都没有开过。
“要看信么,那么费神做什么。”秋薇说。
“去吧。反正闲着也没有什么事情。”静漪说。
秋薇离开了。
静静的一丝风也没有,却见了干燥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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