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到底没能忍住,扑哧一笑,说:“舅母,您可又胖了。客”
程太太摸着自己的新衫子,对赵太太道:“可不是怎么的,宛帔整日和我一处,不知是瞅不出来还是诚心哄我高兴,我一问她,她只说我没胖、没胖。昨儿要回城里了,我让丫头找出门的衣裳——坏了!都穿不下去了!我看,在西山一个多月,何止胖了有十斤!”她拿扇柄指着含笑不语的宛帔,“你还只管笑……就是无垢丫头说实话,舅母是胖了吧?瞅瞅这衫子,我都不敢放肆的坐着,生怕一动,就出了丑。”
杜氏一说笑,满屋子里的女子连静漪都笑起来。
杜氏看看静漪招手让她过来,摸着她的手问了几句话,就说:“你娘可想你了。去,守着她坐。”
“我不,我守着母亲坐。”静漪见表姐们都已经落了座,她也在嫡母身边的位子上坐下来。
宛帔见状,笑了。
杜氏摩挲着静漪的颈子,说:“还是小十乖。等会儿多吃点儿,你姑妈家的菜又名的好吃——大姐,上回来不是说要辞了原先的厨子?辞了没?我可爱吃他做的菜。早起还和宛帔说,怕是已经辞了,那打今儿起是吃不到那一口了。”
“没有。老爷吃惯了他做的菜,要辞他,老爷头一个不乐意。老太太也说算了,脾气大点儿就大点儿吧,这年头动荡不安的,他这个脾气,辞了他怕是别处也难得容下他。我思前想后的,觉得也是,他还有一大家子要他养活呢。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用他的,将近二十年的老人儿了。”赵太太有些无奈的说。
“从前伺候过老佛爷的,脾气能不大吗?还是不辞的好,辞了我们可是少些口福了。”杜氏倒是挺高兴。
静漪给她打着扇子。她知道嫡母的,最是贪嘴。嫡母待她母亲格外好,有一点也是因为母亲偶尔就能做一两样别人再也做不出那样美味的食物给她吃。她看了眼母亲。许是太久未见,母亲看上去倒是清减些,淡淡的美着,仍是动人的。母亲正在同无暇低声说话,温柔委婉的……她的母亲极美极柔,上下的得人心。唯独父亲……这她总是知道的,但今天看到、想到,竟尤其的难过。
赵太太随后传了饭。
静漪仍跟着杜氏坐在她身边。
杜氏和赵太太说起搬家的事,言语间免不了一番抱怨,说时间仓促,老爷竟说风就是雨,半点不肯宽限。还说老园子新园子一同修缮的,老爷竟事先一点口风都不露……“若是小事也就罢了,大姐您是知道的,咱们家里老规矩是勤俭持家,别说老家儿留下来的东西多,就打我进程家门儿以来几十年的东西攒了也不少,说腾地儿就腾地儿,老爷也真是想一出儿是一出儿。”
“他有他的打算嘛。”赵太太笑着说。无论如何她都是维护她兄弟的。
静漪盯着自己面前的白玉筷子架。
“漪儿怎么不吃?”杜氏一转头发现静漪坐着不动,问。
“吃的。”静漪捧起碗来。手抖,汤险些洒出来。还好她及时的稳住了。似乎别人也都没有留意到她的些微失态。她小口的啜着汤。听着嫡母在赞汤味鲜美,她只是不知道到底鲜美在哪儿……心里一乱,便呛到了。
她咳着,忙告了退先出去。
待来到后面,被穿堂凉风一吹,咳的更厉害了。眼泪都滚出来,一落,落了满面……她扶着廊柱坐下来。
一只手温柔的拍抚着她的背。
她忙拿了手帕擦眼睛,“娘。”她叫着,一回身,来不及的靠到母亲怀里去。
宛帔的手停了停,托了女儿的面庞,看着她,说:“漪儿,过几日都安顿好了,就回家去吧。不能总由着你的性子来。”宛帔的声音很低沉。她的话语总像轻飘飘的毫无重量,但每每说出来,就是已成定局的沉。
这像石块压在了静漪的肩上,她望着母亲,说:“娘,我……”
宛帔白的透明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她在等着女儿说下去。
“不管怎样,你不能总在姑母家里住着。太太再好性子,你也不能失了分寸。”宛帔说着,叹了口气,亲手给女儿擦了擦脸。看着女儿,她也似有千言万语,只是不能一口气的说出来。
静漪点头。家是不能不回的。
“漪儿,你的脸怎么回事?”宛帔问。她仔细的看着女儿的脸。从女儿进门她就留意到她不妥,忍到现在才来问个仔细。静漪不回答,她又问:“看看你的眼睛……这是哭肿了的吗?”
静漪搂着母亲的腰,不想让她再仔细看自己的样子。
“你这孩子,这些日子竟常常要哭的吗?早知道如此,该带你去西山的。在娘身边,无论怎样都好些……漪儿,别以为娘不懂你的心思。娘都懂。”
“娘,”静漪抬头。
是的,她的母亲什么都懂。
只是,她的母亲从来不会违拗了丈夫的意志。
可如果是为了她最心爱的女儿呢?
“娘,我不嫁。”静漪说。
宛帔似是终于等到了女儿的这句话,她沉默片刻,说:“这些话,等你回家,慢慢说。”她将静漪的手拉过来。忽的拉高些,声音骤然间惊慌了些,随即压低了声音,问道:“漪儿,镯子呢?镯子怎么少了一只?”
静漪直愣愣的望着自己手腕子,被母亲握住在手心里,粉白的左手腕子上几处红印子……那一声清脆的响在耳边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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