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仍坐在琴凳上,眼波在四周一荡,定在陶骧身上。他坐在那里定定地瞅着她、等着她……她放下琴盖。
总觉得手指上是沾了点灰尘,她忍不住擦了又擦。
陶骧的目光随着静漪的走近慢慢上移——她好像走过了一段很长的距离,才来到他的面前,在他面前两步处站下,静静地望着他,隔着她那亮晶晶的镜片……他伸手,低声道:“过来。”
静漪没动,说:“你醉了,去歇着吧……”
陶骧眉一抬,问:“不是在等我回来么?”
她没动,他干脆一探身,将她拉过来,坐在他膝上。顺手摘了她的眼镜,丢在一旁。
静漪甩了下头发,一头小发卷儿飞起来。
她虽没出声,陶骧还是觉察她异样。他身子往后一靠,手扶了她半边肩膀,一攥,眉头便皱了起来。上下地打量着她,想看她身上是否还有别处不妥当。但她除了看上去有点倦意,并没有什么。
“怎么受伤的?”他问着,手指探向她颈下。被静漪立即按住了手,“嗯?跟着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他猛然间声线抬高,脸色也变了。
眼见他就要叫人来,静漪忙掩了他的唇。
“没什么,就是不留神摔了一跤,伤到肩膀。大夫已经来瞧过了。说不要紧的。”静漪轻声说。陶骧尽管醉了,反应却不慢。此刻看着她,更是一丝都不曾放松。一副休想有事情能瞒过去的架势,真让人喘不过气来……静漪忽的被这忽然钻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愣愣地瞅着陶骧……他还是常常会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陶骧沉默。手被她按在她胸口,随着她呼吸,她身子的震颤都传到他手心处……他反手握了她的手,将她一拉,靠进他怀里来,轻轻地拥着,问:“怎么那么不小心?”
他轻轻抚着她受伤的肩膀,薄薄的绸衫下,绷带的印记清晰可见。她身上有药味。这么紧地贴着彼此的身子,他们身上的味道都混在了一起……静漪轻轻吸着鼻子,脸一侧,靠在陶骧肩上。
肩章硬邦邦的,银星贴着她的腮。
“嗯?”他问。
有好久,她既不出声,也不动。
陶骧身上浓浓的酒意,简直让她也觉得是喝了好些酒似的……她低声道:“没关系的,过几天就好了……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不是很久都没醉过了么……”
他仗着酒量好,时常豪饮。可他向来极有节制,总归是防着万一有军情,能够随时做决策。
可这个时候,他居然喝了这么多酒……她却没勇气去看他的眼睛。
出了这么多事,他的心情不会好,她当然知道。
“静漪,”陶骧叫她。
他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肩膀处,热乎乎也湿乎乎的。
“你醉的厉害了,牧之。”她轻声说。醉的这么厉害,话也多起来了。他从来话少,多说几句,其实也好;但她也有点怕,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来……“晚点儿再说吧。”
“我没醉。今天席上的酒,你想不出究竟有多少杯,是为了你喝的。”陶骧说。
“为我?”静漪问。似乎现在醉的是她,她有点迷糊。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药的缘故,还是因为她这样同他在一处。
“人人都说,我少年得志,文韬武略,算都有一点。但这还不足称羡。难得的是始终运气好的很,尤其最有福气的是,娶了个好太太……才貌双全,温柔贤惠。”陶骧一样样地说着。
他每说一句话,她便觉得脸上热一分。
这些话,陶骧不喝酒的时候,大约不会说出来的……
他停了一会儿,扳过她身子,让她看了自己。他的脸膛红红的,颈子也红,仿佛涂了一层胭脂,那胭脂色蔓延到眼中去。于是他看着她的眼,也红着……有种热烈的让人害怕的眼神,炭火似的红莹莹的似乎能灼伤了她。见她只是瞅着自己,他的手顺着她的面庞,轻柔地移下来,点在她心口处,轻轻一触。
静漪身子一僵,看着陶骧。
陶骧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有些事,只有我自己知道。”
“知道什么?”静漪喉咙有点干涩。
“我终于得到你……”他的唇碰到她的,低喃一般。人是醉意朦胧的,话却清清楚楚。静漪身子颤着,在他怀里。他牢牢地将她抱住。“终于。”
任他在她耳边低喃,静漪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只是不动。
他在醉中,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轻轻抚着她的肩膀,道:“你总是对我不能放心的。”
“牧之,”静漪坐直了。长久地伏在他身边,她仍会觉得累。肌骨在一寸寸地酥软、酸痛,“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去睡吧,很晚了。”
他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低声道:“真想就这么不动。”他觉得腿上一轻,知她已经起身了,想伸手拉住她,却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衣襟,从手指到心头,酥酥麻麻的一阵子……他半晌不动,她来催促。
他顺着她的意思,一同上楼去。她走在他身后,将灯一盏盏关掉。
只有开关“啪、啪”的声响随着他们俩缓缓的脚步声往楼上去,黑暗吞噬了他们的影子……
秋薇听见外面的响动,开门出来。静漪让秋薇去给陶骧倒水,轻声说:“进去看看麟儿?”
陶骧进了房,麒麟儿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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