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敦煌这次回来是要去相亲的。逄老爷子数次要敦煌回城都被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脱。老爷子没办法,跑到司令部找他,拜托他召儿子回来。逄敦煌脸上尴尬,说老爷子电报里就一句话,若是他不回去相亲,就等着看他上吊吧……可要不回去,老爷子上吊;回去,他可得上吊。总之父子俩这回准得有一个上吊的呢。
逄氏父子同样的幽默风趣。
他受逄老爷子所托,微微露了劝敦煌成家的意思,敦煌则直截了当地说自己眼下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
忽然有人敲门,陶骧说了声进来。
机要秘书进来说刚刚忘了一个留言,是家里来的。
他点着烟,问是谁打的。
秘书说是太太身边的张妈,但没有留话。
陶骧让他出去,马上拨了家里的电话。转到琅园去时,就是张妈接的……
陶骧将话筒放下,手里的烟卷微微抖动。
他将烟卷碾碎。
“李大龙!”他叫道。
“在!”李大龙从外头进来。
“给我查……”他正说着,桌上电话铃响起,他抓起来,话务员说司令稍等电话马上接进,“我是陶骧。”
李大龙就看陶骧的脸色变了下,话筒一扣,说:“把兰州城内地图给我。”
“是。”大龙从一堆地图中翻找出陶骧需要的那一张,给他铺开在办公桌上。
陶骧手指一划,迅速找到了其中一点,他的目光定在那里。片刻,他拎起外衣就走。
李大龙忙跟上去,问道:“七少,刚刚您说要查什么?”
陶骧迅速地下着楼梯,边走边解着身上刚刚戴好的枪套,回手一甩,李大龙忙替他收了。
李大龙抱着陶骧的枪,顿觉若是七少不解下枪来,怕是等会儿会用到的……这么一想,他一身冷汗。他简直要跟不上陶骧的步子了。出了司令部大楼,看到司机停车在楼前,就听陶骧命令司机退后,自己上了车关好车门。李大龙眼疾手快,趁着陶骧发动车子,也顾不得绕道、直接开了车门跳上车,没等他坐稳,车子出膛子弹般冲出了司令部大楼……李大龙一头冷汗,也不敢问开车的陶骧。他抓着车内把手,扒着车窗看着外头,能辨认出周围的环境——没用多久,车便拐进了闹市区的会贤街……他猛醒:刚刚司令在地图上找的就是会贤街——果然车子慢下来,他坐稳了,想要问司令这到底要去哪,一低头看到怀里抱着的司令的枪套,决定还是闭嘴的好……
陶骧开车经过两个十字路口,便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前方一个小小的门脸,白底红十字,是家西医诊所。
在这个城市里西医并不算多,这条街上更是只有这一所。他看过地图了。那是详细的作战地图,描述精准到从每一栋建筑的位置、用途到内部结构。他此时甚至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位于二楼的诊所每一间房间……他果断的下了车。
李大龙跟着下车。他看到陶司令高大的身影在走出两三步之后站住了,原本想跟上去,却在一抬眼之间,也跟着站住了——前方那白底红十字的诊所牌匾正下方的楼梯口,穿着白袍的护士正搀扶着一位年轻的太太走出来……李大龙看清楚那位太太的相貌,失声叫道:“七少……”
在他身前的陶骧一动未动,前方的程静漪却定住了似的。
她似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能转过脸来看向刚刚那一声发出的方向——她看到了陶骧。
护士刚刚还在一旁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家、自己可以不可以、乘黄包车要当心些……她面前已经停了一辆黄包车,再走两步跨上去就好了。她站下,远远地望着陶骧。
他似乎并不想马上过来。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直立的身影,仿佛是这条热闹繁华的街道上唯一静止的。她也不知为何,看着他静止不动的身影,竟瞬间心如刀绞……她转脸对护士说:“麻烦你了。”
她说着往前迈了两步,正准备上黄包车,忽然间手腕就被人握住了。她双腿早已酸软,只勉强支撑。他掌心灼热,握住她的手腕,似乎能在瞬间将她的骨肉烫化了……她听见护士迟疑地问她这位是谁。她还没有回答,他已经开口。
陶骧说:“我是她先生。”
他只说了这句话,四周便静了下来,她只能听到这几个字在她耳边不住地回响……她头晕目眩。
陶骧握着她手腕将她拉近些,看着她的眼睛,只有一瞬,没等她看请他眼里都有些什么,他已经将她抱了起来。
她还能听到四周围开始吵嚷嘈杂、听到护士嘚嘚嘚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和她着急的追问他究竟要带她去哪里……但是他一句不答。
他的步子很快,于是她耳边有着呼呼的风声。或许不只是风声,还有他的呼吸声。像风暴,像海啸……像她在伏龙山被他扣在马鞍上,听到的风声。
“回青玉桥。”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与往常一样的沉稳有力。
他不知从哪里拿来的毯子,裹住了她的身子。
她还是觉得冷。
“回去之后,除非我让你开口,不然一个字不准说。”他低声在她耳边说。
她眼珠转了转,冷和疼痛让她神智有些不清。他大概也知道,于是没有再说什么……
车厢像只冰窖,冻的两个人似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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