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辨得出那几位都是谁,心里也明白此时他们谈的必是要事。她放慢脚步。待她迈步出了院门,便只有他独自站在那里了。
“我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张妈知道是哪几件。麻烦你让人给我送来。”静漪轻声说。
陶骧替她开了车门。等她上车,他对司机说去七号,并且他也并不等静漪同意,便吩咐开了车。
静漪已经累极。
陶骧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和她居于一处的,这一点她并不担心。况且不管将她安置在哪里,都只是暂时的。陶骧必是已经做好安排,送她尽早离开此地的……
车窗外飞快掠过一道道岗哨,夜晚的街道寂寂无声。在这寂静之外,是什么样的情形,她不难想象塍。
她心乱如麻地闭上眼睛,靠在车门上,甚至不能睁眼再看陶骧一眼。
陶骧直将静漪送进七号。
她下车时,他坐在车上未动。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静漪走了两步,发觉车子并没有立即开走。
丛管家带着人来接她。也许是陶骧事先有过交待,丛东升没有多话漓。
静漪转身入内时,才听到车响。
她并没有再停下脚步,而是以更快的速度走了进去。
她想……那片刻的工夫,他像是在等待什么。但是他并没有等到……就像她有时候也是在等待的,等待一个奇迹的发生——可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因为比万一还要稀罕。尤其在他们两人之间。
陶骧终于是离开了。
静漪让使女将屋子里所有的等都熄了。她缩在被底,将自己紧紧包裹住。惟其如此,她才能抵御遍布全身的蚂蚁咬啮般的密集疼痛……而她知道,这才刚刚开始。在往后的日子里,像这样蚀骨疼痛,会紧紧跟随着她,由黑夜至天明。
隔日清早,静漪在鸟鸣声中醒来。她躺在床上听了好一会儿。她的卧房环境幽静,院子里却有一个很大的笼子,里面养着许多珍奇的鸟儿——她这两日足不出户,这里又人迹罕至,除了不叫不到跟前来打扰她的两三个丫头婆子,这些鸟儿的叫声,是这院子里唯一的动静。
厚厚的床帐垂着,等微弱的光透进来,她披衣下床,打开怀表看了眼时间。
她弄出些响动来,外面才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不一会儿有人敲门。
她去开了窗透气,清早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鸟鸣声更大,渐渐吵嚷成一片。她望着被光秃秃的花木遮了大半的鸟笼,依稀能看到蹦蹦跳跳的鸟儿……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两日,虽样样被照顾的舒适惬意,却忽然觉得自己竟像了那笼中的鸟儿。
“小姐,离那窗子远些吧,仔细着凉。”身后有个轻细的声音,熟悉无比。
静漪呆了一下,回头一看,果然是秋薇。
已经穿上宽大棉袍的秋薇,正在她身后。秋薇的面庞有点浮肿,不知是不是哭过又没睡好的缘故,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凄然。
“你怎么来了?”静漪过来,握了秋薇的手。
秋薇低了头,说:“我……求姑爷让我见见小姐的。小姐,我能不能跟小姐一起走?小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静漪抬手摸了摸秋薇的脸,问道:“你若跟我走,阿图怎么办?你舍得阿图?”
秋薇点头。
“糊涂丫头。我先前同你说的那些,竟是白说了么?让你好好儿地和阿图过日子,别管我怎么样。我怎么样都能过的很好。还要你操心我,真是笑话了。”静漪说着,捏了秋薇的鼻尖。她眼神中也有些什么在闪动,“再说,你留下,还能时不时去看看囡囡。哪怕不能时常见着,总也更方便得着她的信儿……是不是?”
静漪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秋薇简直要立即嚎啕大哭起来。
她忍了又忍,终于含着泪点头答应,说:“小姐,往下要去哪里?”
静漪说:“先回北平。”
陶骧派人来定下行程,却并没有告诉她何时启程。她想这两日外面不知是怎么样的混乱,报纸和广播她都没有去动。但秋薇能来,想必外头的形势并不见得很坏。
秋薇看她沉吟,轻声说:“昨儿还戒严着,行动都不方便,把我急的不行。经过一夜,今儿我一醒,听见街坊四邻张罗着出门买菜,我就知道外头安定了。出了门果然,一路上除了关卡多些,绝没有前几日那样满街都是打砸抢烧的人。平日里看是好人多,一有事都成了魔……听说抓了些人,起事的人里什么样的都有,还有戏子呢。还是姑爷当机立断,行事果决,这么乱的局势,不过一夜之间……”
秋薇说着,看静漪的反应。
静漪边听,边走到脸盆架处,丫头进来送了洗脸水,秋薇忙过来,伺候静漪洗脸。静漪却不用她,细细地净面,听着秋薇絮絮地说着这两日外头的事,端的是惊心动魄……她拿了软毛刷蘸了牙粉,刷了两下,忽然转身往里头去。
秋薇正说着话,愣了一下追上去。门帘后静漪手中还握着软毛刷,脸色苍白地捶着胸口。秋薇怔在那里,“小姐……”
“有点难受。”静漪若无其事地对她笑笑。
秋薇待要问什么,又问不出口,看着静漪从她身前走过,出去让丫头换了盆清水来,洗了手。她静静地站在她的小姐身旁,等她洗好了,过来给她梳头。静漪的头发如今并不长,秋薇给她松松地挽了一个髻,照旧别上那只并蒂栀子花的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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