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运说:“也同他谈过。跟在我身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九哥惦记他不是一日两日,就是你三哥也想着笼络他到身边去。我看牧之和省身也不是没有这个意思,左右他离了我,倒是不愁好去处,这些个人,除了之慎,倒都算得上是明主。他就是不动心,有什么办法?”
静漪想想,照之忓的性子,恐怕是要陪到父亲终老的……她抿了口茶,道:“九哥那里是断不能去的。我倒也听牧之和敦煌提过,想必都碰了钉子。”
火车慢慢启动了,在渐渐风驰电掣起来。
静漪见父亲并没有喝茶,端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似是睡着了,担心他着凉,便过来将毛毯给他盖在膝上。
她并没有立即坐回位子上。这样近地望着父亲,他整齐的花白胡须和头发,清癯而瘦削的面容,都让她看了心疼。
她望着父亲马褂上系着的怀表链子,搭扣上有一只指肚大小的绒球,已经褪了色……她细看着,想伸手去动,却也不敢。
她记得这绒球是用五种丝线勒成的。母亲最会做些小玩意儿,这是她自己发明的。应该是教过她怎么做,可她女红上总是不得门路,就更别提这种特别需要技巧的物事了。她真不记得自己留有这精巧的装饰品……可父亲身上居然会有。
她退了两步,依旧坐下。目光却驻足在父亲胸口那一处。黑色缎子马褂,金链子,随着车厢晃动起来,不时俏皮地晃一晃的小彩球……她仿佛是看到母亲坐在灯前,凝神做着什么的样子,令她人看起来像是白玉观音像般的美丽和圣洁。偶尔,会抬起眼来对她温柔一笑……
静漪低了头,掏出怀表来,却没打开。这枚小小的怀表,在她手心里被攥的紧紧的……
火车在不停地行进。每到一站,再启程时都更接近他们的目的地。
程世运父女都没有走出过包厢,间或有侍应进来送水。
静漪盘算着还有多远才能到徐州,火车却停了下来。此处却不是车站。正疑惑间,之忓进来禀告,说是后面有运兵的列车要先过,正在给他们让路呢。静漪略有些急切的心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为何又增加了几分不安。
等候的时间有些久,列车一辆辆经过,总共有四列。
静漪看着列车呼啸而过,听到父亲说:“这等转移,规模不小。”
静漪没出声。
这里眼下是陶骧的辖区,正在转移的部队,想必是经由他指令的。
她转脸看着外头。
此处乃是荒郊野外,天气还是冷,可江南也已有春色……些许毛茸茸的绿色,都让人觉得这是在灰暗的时代中,隐隐约约的希望。
静漪摸着手指上的婚戒。
紧的她使劲儿去转都转不动……她忍不住叹息。
就在她低低的叹息中,火车启动了。
耽搁了这么久,他们要晚上才能到徐州了……这样倒也好,并不引人注目的。
听到有人敲门,静漪以为是之忓,说了声请进。
进来的却是侍应,原来已经是晚餐时间。
侍应将饭菜从食盒里一样样取出来,摆满了桌子。
静漪忽然看到盘子上的标记。
她心里一动,并没有立即出声。等侍应离开,她跟着站起来,朝包厢门走去。
程世运见静漪一言不发,脸上却红了,直将包厢门拉开——门口站着的之忓见静漪出来,忙问十小姐有什么事——静漪说:“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走廊上的灯光昏黄,之忓还是看清静漪亮闪闪的眼睛。
他顿了顿,摇头。
静漪迈步出来,望着拎着食盒的两个侍应朝车厢的另一头走去,眼看就要走出车厢了。她脑中若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一个念头,匆促地对之忓说:“我去那边看看。”
“十小姐,先用晚饭吧。”之忓见她神色不太对,忙说。
他说着,抬手敲了敲隔壁包厢,立即有人出来。
静漪皱眉,说了句谁也别跟着我。
之忓还要跟上去保护她,却被程世运叫了一声。
静漪走着,车厢晃动,她脚步也有点不稳,可她仍走的越来越快……侍应那白色的制服在两节车厢结合部停了一会儿才走远,她能看到那里还有人在。
耳边是隆隆的火车声响,黑暗之中,前方忽的亮了一小团。
她站下来,看着那一小团亮光中,那熟悉无比的侧脸……顷刻之间,她眼里充了泪。
☆、番外:《美人如花隔云端》(三)
亮光消失,那侧脸却好像更加清晰。爱睍莼璩
她站住不动,望着那几个动都不动的人影。黑影中有红彤彤的一点,明明灭灭……她回了下头。没有人跟过来,走廊上空荡荡的。可她心里,仿佛是在被什么一点点地填满……她抓住了扶手,拉开门的动作停在那里。只一会儿,背转身,靠在一旁。
窗子的缝隙里吹进寒冷的风,纱帘拂着她的手背,痒痒的。
她听到门被拉开,一阵新鲜的烟气随即被冷风吹散。
她低头,远处的亮光投在地上,出现在她身旁的这双铮亮的皮靴,靴尖亮的像落上了星光……她转脸看他,轻声问:“不是让你少抽烟的吗?於”
陶骧也轻声道:“不是想抽完这支才进去的么。”
“狡辩。”静漪从他手中将烟卷取下来。身旁的架子上就搁着一只粗糙的烟灰缸,她望着他的眼睛,却准确地将半支烟摁在了烟灰缸里。看到他的眉抬了抬,她轻哼了一声,叫道:“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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