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麻烦你出去替我拿药箱来。”静漪说着就要站起来,不想冯老夫人握住了她的手。
静漪呆了下,重坐回床边,望着冯老夫人。
“我病都好了。你不要忙……”冯老夫人说着话,突然咳嗽起来。
“怎会好的这么快?”静漪给她拍抚着胸口,“这都是路上劳累了些。也是情况太紧急了,来不及从容安排……我瞧着您可不只是伤风,是不是平日里胸口常常发闷?”
“也不碍事。不过有心气痛的毛病,不时发作。”冯老夫人咳嗽地轻些,见她着急,也晓得瞒不过她,缓缓地说。
静漪顿了顿,忍了没有出声。
冯老夫人拿帕子掩了口。片刻,静漪便看到她眼中有泪光……她就知道自己虽然不说,冯老夫人恐怕也明白过来了——她母亲就被这病折磨了多年……想必都是从心里来的。
她略低了头,给冯老夫人掩着被子,道:“您要紧宽心些……是我不孝,早该来的……这些年没能好好儿照顾您……”
陈妈给端来了水,静漪喂给冯老夫人,听陈妈道:“程小姐,您别太难受。太太是好些了的,就是咳嗽的厉害,整宿的睡不着……太太平常时候身体倒还好的,就这一路上担惊受怕,才病了。程小姐,我这就去给您拿药箱……”
静漪点点头。
陈妈一走,冯老夫人挥挥手让一旁的仆妇都下去,说:“不用都在这里。”
等她们都退下,冯老夫人说:“我们跟前儿从不缺人照顾的。你看就是这般,还是跟着这些人,在家里,这些年有意省俭些,说仆从如云也不为过。我看你是新派人儿,又是留洋回来的,别嫌我们谱儿摆的大些。虽是依着老规矩过日子,从来也是能屈能伸的
。你那姥爷的派头,你也是见识过的了,你们还惦着接他出来,往后有你们的苦头吃……”
她语气极温柔。虽是耄耋之年的老妇人,声音却仍软糯清脆,听起来令人舒服的很。
静漪发呆似的望着她,待反应过来,冯老夫人说了什么,更是呆了呆。
这虽是想了许多年的事,一时成真,她却仿佛在梦中,不敢信竟是真的,只是张了张口,没能立即出声。
冯老夫人温柔地拍拍静漪的手,说:“知道你是西医,我很怕针呀水的,又凉又疼,苦却是不怕吃的……别给我打针,成吗?”
“打针好的快些,姥姥。”静漪俯身过来,搂着冯老夫人。
冯老夫人点点头,说:“那就听你的。”
静漪点着头,不说话。
老太太身上的棉衣很厚实,她还是怕她会冷,轻声问道:“觉不觉得冷?这南方跟咱们北平天津真不一样。冷起来是湿冷的,忒难受……”
“不冷。”冯老夫人摇头。看着静漪,她心里很暖。仿佛是遗失多年的珍宝重新寻回,只看着便满足……“你姥爷最怕冷。一路上没把人给支使糊涂了,总是抱怨冷啊冷的,害的人想尽办法取暖。”
静漪想想外祖父那神气,不禁微笑。
冯老夫人叹了口气,听到外头有嘈杂之声,低声道:“其实我病的没有那么重。”
静漪也低声道:“我看出来了……您还是得好好保养些。”
冯老夫人点头,看到陈妈抱着静漪的药箱进来,说:“我若不病的重些,你那姥爷,一准儿真能折回去……回去便回去,哪个怕死呢?”
“姥姥……”静漪接了药箱,听她这么说,难受的想要立即阻止她。“不怕死的。你那姥爷说了,若国破便家亡,岂能苟活?我就是想着,还能有几日活头?此时再不能见你一面,恐怕是再也见不着了的……哪怕看你一眼也就罢了。”冯老夫人说着,轻轻拭泪。
静漪握了听诊器在手中,拿了手帕给她拭泪。
冯老夫人强忍了泪,露出一丝笑容来。
“姥姥,我不是在这儿了?”静漪轻声说着,就见陈妈往后退了退,叫了声老爷,屈膝行礼。
冯孝章踱着步子,走近了些。
静漪从容地将冯老夫人的衣襟松了松,掀开衣襟底下一点,将听诊器探进去,轻轻移动着……过一会儿,或让她深呼吸下。直到她确认冯老夫人的身体情况果然并无大碍,才松口气。转过头来望着坐到一旁的圈椅中的冯孝章,说:“姥爷,姥姥恐怕还得吃几天药。”
冯孝章进来之后,始终注视着老妻和静漪。此时静漪对他说着话,他哼了一声。
静漪看他面上虽仍是严肃,却不像在外头时那般怒气冲冲了。
“还是得打针的。”静漪将听诊器挂在颈上,望着冯老夫人微笑,“我会轻轻打,您别怕。囡囡很怕疼,我给打针都不觉得呢。”
她边说,边又看冯孝章——老爷子正在望着老妻,深沉的目光之中,竟看得出一闪而过的关切——她顿了顿,心里一暖。
老爷子对这相依为命的老妻,还是疼惜的。
“囡囡是你的女儿?”冯老夫人微笑着问时,也望了一眼丈夫。看他并没有不快的表示,又说:“在报上看过姑爷的相片,只是不真切。来了么?”
静漪点点头,说:“这里是他的辖区。来也是来了,只是不知得不得闲能来拜见您二老。”
老人家提到陶骧,不但亲切,还是有些了解的。她不禁心里更暖,可也觉得万分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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