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醒过来她真的觉得是上天的恩赐。
她每天来探望他时,都会忍不住要重复下这句话……
逄敦煌脸上肿的厉害,大眼睛被挤的只剩下一条缝隙。就是这窄窄的缝隙里,流露出来的神色,每每看的静漪想落泪。
敦煌是个笑谈渴饮匈奴血式的汉子。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悲伤和愤懑,更未见过绝望。但如今自从他醒来,她都看到了……这让她心如刀割一般。
静静的,她坐在了病床边的方凳上,就这么陪伴着他;元秋和护士都在,也静静地各自做着该做的事,一切动作都要放到最轻,生怕弄出动静来,打扰了逄敦煌休养——他从醒来之后,脾气便有些古怪和暴躁。但静漪来时,他就会平静很多。
元秋是这么对静漪说的……
静漪临走前,轻声细语地对逄敦煌说了些话。
她说敦煌,你还记得从前你请我跳舞,总是不小心踩我的脚?等你好了,我们再跳一支舞,你可不准再那样了……还有,别忘了,我们有一盘棋,中盘住手,这么多年,都未曾下完。这些年时常惦记着,不知你棋艺如何精进。我虽荒疏日久,也还是想着和你一较高下。咱们总要分出个胜负来的……还是从前也说好了的,等我们白发苍苍,我烹茶煮酒,听你讲故事,可好?
她望着敦煌。
从他的目光中她看得出他情绪的波动,于是她轻声说你好好养伤,我每天都会来看你。
她很希望敦煌此时就能同她说两句话。他不能说话,她也说不下去了……她走出病房时也没有再出声。元秋和护士更加静默不语。
夜色中静漪穿过走廊离开。
随着她的脚步,旗袍下摆都带出了风声……她不知为何突然有种热血沸腾之感。
车子驶进公馆大门,她便看到遂心那小小的身影。遂心正由她看妈带着等在门口。她的小狗雪球在绕圈子咬尾巴、又不时调皮地去撕捋白狮的毛发……外头不管怎么风云变幻,这家里的安宁和·谐,却仍仿佛是色彩淡雅的油画般,让她一回来看到,心便逐渐安定下来。
静漪让司机早停下车来。遂心跑上来时,她将遂心抱在怀里,好久动也不动……她贪婪地嗅着遂心身上的味道。很久以前她曾经说过,哪怕是她生了病,遂心是治她的药。到如今仍是如此。
这孩子虽小,却仿佛是她勇气的来源。
遂心原本看到妈妈回来很是高兴,但见她只是拥抱着自己半晌不动,便乖巧地拍着她的背,轻声说妈妈、妈妈今天是不是很累、很累的话用过晚饭早早睡觉吧,我给您捏捏肩膀……。
静漪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亲吻着遂心的脸蛋儿,说:“看到你,再累也不觉得了。”
遂心牵着她的手跟着她往屋里走,着急地开始告诉她,奶奶已经和薇姨商议好,这两天薇姨就会和她们搬过去一起住。
静漪点着头。
陶夫人看到静漪,说了句先吃饭吧。
用过晚饭,她们都没有即刻离席。陶夫人望着静漪,问道:“有心事?”
静漪日日都有心事的。她挂心的人和事太多,这其中最重的那一个,是她们共同关心的。静漪虽有心事却总要在她面前掩饰几分,是怕她更担心的缘故。不过她看得出来,静漪今天想必是想掩饰也有心无力。
果不其然静漪被陶夫人一问,沉默片刻,问道:“母亲,您怕吗?”
陶夫人明白过来,面色如常地道:“怕也无用。”
静漪舒了口气,和缓地将逄敦煌的事对陶夫人简单交代一番,又同她讲了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母亲您能带囡囡先走的话是再好不过的。我恐怕还得很长时间才能脱身。”静漪是商量的语气。
陶夫人沉
吟。她的目光落在孙女遂心身上。
遂心已经伏在静漪膝上睡着了。
静漪轻柔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鬈发,听到陶夫人轻声说:“要走要留,自然是一起的。我先前想着,像尔宜同白家太太带孩子避祸回乡,也不失为好计策。如此文谟才能无后顾之忧。咱们同白家又是另一样的,若你没有这份事做,去哪里也都是可以的。但你这份事,总要有始有终。留你一人在这,我也不放心。我想,这毕竟是法租界,日本人再猖狂,在租界里行凶,毕竟没有那么方便。再说即便要走,也要周密计划,不是说走就走,贸然行事,反而不妥。”
静漪点头。
陶夫人到时间便催她上去休息,要让遂心的看妈抱她,静漪却亲自抱了遂心上去。陶夫人见她疲累,抱着遂心上楼去,走两步便气喘,虽皱眉,却也没说什么。直跟着静漪一同去了遂心房间,看她照顾遂心,不由得道:“老七虑的也是。这时候,一个囡囡照顾起来已是费心费力,如何担得住再折腾……”
“牧之是替我考虑的多些。”静漪轻声说。
她看着柔和的灯光下遂心好看的让她心尖儿若轻舞的蝶翼般颤起来的小模样儿,眼前渐渐如起了雾……她回头看时,陶夫人已经不在房中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与陶夫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交谈虽说仍是不多也不少,有陶夫人在,她会觉得踏实些。
李婶敲门进来说程先生,楼下有客人到了。
静漪略皱眉头,望了李婶问是什么人。这几日她的公馆真可谓热闹,不速之客接二连三。再这么下去,就是为了清净,她也得换个地方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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