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问:“街上的流民可是越来越多?”
她住在法租界,出入最多的除了医院,最多也就是英租界。租界里虽然也因为时局的原因,居民很有些变动,更有些日本人趁势入内的情况,到底看到这些平民的情况还是少些。她边走,边看着和伙计推搡间走远的少年。
“是。可怜也可怜不过来。”程僖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静漪看他一眼。也许是见得比她多,程僖也显得比她镇静沉着的多。
静漪也不多议论,低了头往前走。
看到静漪,伙计忙替她推开门,很热情地请她入内。
铺子里香气更浓,饶是静漪刚刚用过早点了,也难免被这糕点的味道引诱的想要来一点。
她在铺子里转了转,站在柜台前,让伙计给她包枣泥糕,说:“一斤一包,两包一提,店里现在有的,都给我包上。”
伙计手上捻了张纸铺到柜台上,听她说,很利索地应承着,夹了枣泥糕,回头喊着同伴,要他们把后头刚出炉的枣泥糕也都抬出来,柜台里顿时忙碌起来。
程僖先是有些诧异,马上领会静漪的意思,不禁叹口气,说:“十小姐……您还是这么着啊……”
“怎么着?”静漪问着,对端了一只托盘请她品尝店里其他点心的伙计微笑摇头。
“心善。”程僖笑着说,“我还想着从前的事儿,老爷带九少爷和您一起去逛庙会,您就非得把人卖糖人儿的骡子拉回家。硬说卖糖人儿的不给骡子吃的,把骡子饿的缺皮少毛的。老爷说那不是饿的,是骡子到了时候得褪毛的,毛没褪好,瞅着就是那副样子——其实卖糖人儿的确实也是穷苦人,您打小儿见咱们家的牲口都是油光水滑儿的,哪儿见过喂的不好的,就是褪毛儿褪的难看的很——老爷怎么说您也不听,愣是把人骡子给买回去了。回头看见一群骆驼,九少爷就说咱们可别再买骆驼了。那群骆驼才叫瘦的不成样儿呢……您还记得这事儿嘛?九少爷前几日还和姑爷说起来,姑爷说这像是您干出来的事儿呢。”
静漪听着听着,忍不住问道:“这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我怎么不记得这茬儿了?”
程僖嘿嘿一笑,说:“有年头了,我想着您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这些事儿您可不止干了一桩,不记得也是有的。大表少爷有一回抽了他的马一鞭子,抽的有点儿狠,您可也是好几日没同他说话。大表少爷跟您这儿赔了多少不是啊……”
“哟,这……九哥也跟姑爷说了?”静漪问。这事儿她倒是记得……这都是什么年月的事儿了,九哥怎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跟陶骧说啊。
“说了。还说,当初……”程僖不说了,只嘿嘿笑着。
静漪险些要翻白眼了。不用说,九哥这是弄不好,把当初赵家想让她给大表哥做媳妇儿的玩笑话也说了。这到底是不是亲哥哥呀……这亲哥哥,还是瞧不得陶骧心里舒坦是吧?他也不想想,陶骧心里不舒坦,她可得怎么哄啊——“看我不……”静漪伸手提了一提枣泥糕,近乎咬牙切齿地说。
程僖捂嘴。
静漪也笑了。
程僖这样子,让她想起小时候,九哥的这个小跟听差,因为换牙怕丑,说话总是抿着嘴,一笑便捂嘴……她笑着说:“一晃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再过几十年,你们还能记得几样这些小事儿?”
“老爷都还想着呢。”程僖见她没生气,笑着说。“有时候九少爷吩咐我去给冯家老太爷老太太送东西,赶上老爷跟冯家老太爷一处喝茶,就听着老爷跟老太爷说话,就说您小时候的事儿……十小姐,您还是早点儿过去吧。您的事儿固然重要,国家啊民生固然重要,就冯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儿不也就您一个亲人么?您想想他们哪。”
静漪盯着柜台里的伙计们飞快地称重、包装点心,好一会儿,才从手袋里拿出一卷钞票来,给程僖道:“结了账,让人拿出来,给门口那些孩子们分了,一人一提……听见了?我先上车。”
“是,十小姐。”程僖答应着,送静漪出来。
伙计谦恭地给静漪开了门,请她慢走。
静漪跨出门来,看了这清秀的小伙计,忍了忍,到底还是回头跟过来同她打招呼的掌柜的说:“您这铺子虽说是有铺子的规矩,可那还是些孩子,若不是饿了,谁肯遭这个白眼呢?闻闻味道总……”
“程先生当心!”“十小姐!”
静漪就听见几人同时出声,她人还在铺子门口,被人猛然间推了一把,她趔趄几步倒在地上,眼前人影一晃,手中一空,人就倒在地上,顿时膝盖手掌剧痛。
她听见一阵吵嚷,有人将她扶了起来问她十小姐伤到哪里没有、又喊着把人带过来……她站起来,整理着衣裙,看到程僖满脸通红、一脸怒意地对着她身后怒喝:“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动了抢,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阿僖!”静漪挽着手袋,喝止程僖。
程僖住了声。
静漪看着被随从扭着到跟前的这两个“劫匪”,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他们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也不挣扎,只是看着她,其中一个,被扭着手,还是死死攥着一截麻绳——是那提点心上的绳子。点心包早就碎了,散了一地。
“放开。”静漪说。
“十小姐,您先上车吧,这儿事情我处理。”程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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