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临渊是个脱略行迹、全不顾世人眼光的男子,明知昆仑派的一众长老都对自己大为不满,却丝毫也不放在心上,整日嬉皮笑脸,对着东昆仑和他的妹妹烟织嘻嘻哈哈,俏皮话仿佛装了一肚子,怎么也说不完。
东昆仑性情冷淡,不苟言笑,烟织却活泼机灵,每每被他逗得开怀大笑,鼓动哥哥经常邀洛公子来昆仑。
烟织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美人,昆仑派众长老见状,只道他对烟织心怀不轨,均觉头痛。
诸位长老一向有些面和心不和,但在这件事上,却难得的齐心,一致认为这轻浮浪荡子配不上昆仑山的千金小姐,但碍于东昆仑和他的交情,却不好明言反对,私下里讨论,想了个主意出来。
一月之后,他见到冷清崖。
彼时正是暮春,昆仑山上微风拂拂,花香弥漫。
东昆仑正坐在廊下读着一本古老的书卷,烟织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长裙,咯咯笑着在园中追逐着蹁跹的蝴蝶。他陪伴在她的身边,生怕东昆仑这位宠得无法无天的妹妹,不小心跌倒。
天山掌门来到园中时,无人通报,只因他与东昆仑自幼便是竹马之交,无需这些繁文缛节。
所以洛临渊猝不及防,眼底涌进从所未见的风华,仿佛寒夜飞箫,又仿佛冰河泻雪。
听闻天山终岁苦寒,掌门也显然很得其中真谛,同他一比,连素来淡漠的东昆仑都平白被衬出几分亲切和蔼。
洛临渊在江湖上行走时,也曾见到几个号称冰山的侠客,个个都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和天山掌门比起来,那些人哪里是冰山,简直是万年活火山。
他眼睁睁看见东昆仑眼底浮起由衷的喜悦,掷下书卷,含笑相望:“清崖,我正打算过两日去看你,你怎么来了?”
洛如霜的故事说得简洁明了,不过半柱香的时分,便将一段过往情仇说了大半。
晚怔怔听得出神,眼前女子原是洛临渊与烟织的后代,怪不得她姓洛。
那玉盒里藏的两枚红豆,由洛临渊在昆仑里采撷而来,却是慕重霄为了一段缠绵隐秘,无人能知的心事种下。
只因这段不曾有洛临渊立足之地的心事,洛如霜对整个昆仑充满愤恨,连累了何其无辜的段公子,与更何其无辜的小人鱼。
白云悠悠,清风徐徐,洛临渊独自立在园中,身后风铃沙沙作响,看见冷清崖一身紫衣飘摇如画,看见烟织欢然扑上前去,叫道:“清崖哥哥!”看见东昆仑冷峻的脸庞上荡着罕见的笑意,涟漪般波荡不绝。
彼时他手中的美酒尚未饮尽,定格在半空,耳边轰然回响,不知是东昆仑的话语,还是昆仑山上从未停止的风声。
他不知他们竟有如此情分,早在十一年之前,彼此便已视为生平的至交知己。
十四岁那年,慕重霄第一次遇见冷清崖。
一个不是世人不战而屈的东昆仑,一个不是摘花飞叶震慑群邪的天山掌门。
冷清崖比他小三个月,初次相见的时候,是在一个月色清亮的夜晚。
冷清崖独立在一株海棠花下,隽美沉寂的一张脸,双眼里像掩埋着朦胧的雾气,说不出的平静空茫。
四周人烟喧嚣,他神色寂寂,仿佛从不曾来过人间。
仿佛终于找到同类,又仿佛想要激起花树下那少年显然匮乏的热烈,少年的慕重霄不顾身侧德高望重的诸位前辈,径直走上前去,向他拱手行了一礼,自报姓名。
那少年微微一怔,雾气漫延的双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之色,半晌才想起应有的礼仪,淡然而答:“我姓冷,名清崖,风清月皎的清,自崖而反的崖。”
如此便算相识了,后人提起这段往事时,总要道一声倾盖如故。
两人皆是少年天才中的代表,均极骄傲,极寂寥,花树下的相逢,是一场意外的邂逅,为何竟能投契,谁都说不出半分道理。
当初的昆仑与天山被江湖中人并称双璧,两派的掌门人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从武功才学比到两人鞋袜的款式。
昆仑掌门无青子好不容易寻到慕重霄这么一个天资绝佳的弟子,打从心眼里欢喜出来,花足了劲儿悉心栽培,见他不过十四,已足以跻身一流高手,遂得意洋洋地领了徒儿去天山拜访,满心要压倒天山众弟子,叫天山掌门一张老脸没处放。
两个胡子斑白的老儿对彼此的算盘心知肚明,脸上仍是笑得恭敬又亲热:“无青子老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哈哈,沧浪真人,老哥哥实在想念你得紧,这不,带着我新收的徒儿来拜见你。”
两位掌门老头儿显然缺乏长辈的自觉,奋着一腔比拼高低的热情,各自将徒儿叫到身边,密密地嘱咐一番。
两个刚相识的少年茫然地登上演武台,双眼对视,均是无奈。
各自的师父满脸紧张地立在台下,就差当场喊出来为他们鼓劲助威。
箭在弦上,焉能不发?
冷清崖耐不住师父的连声催促,只得轻叹一声:“得罪。”
台下海棠花开如海,瞬息被他的真气激荡得漫天飞舞,花瓣袅袅,如龙蛇盘舞,吞吐不休。
摘叶飞花,皆能杀人,从来只道是江湖中的故老传说,自这少年手中使出来的时候,无青子始终洋洋的一张老脸终于变了色,铁青着脸瞥了沧浪真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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