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弹多久,他就静静地聆听多久。
一点一点感知着她的情绪。
杨萱的琴声也是这般孤苦与无助,像是萧瑟秋风里簌簌发抖的枯叶。
夏怀宁听得片刻,再忍不住,急匆匆进了二门,直朝西跨院走去。
西跨院已经掌了灯,透过轻薄的绡纱,夏怀宁看到杨芷坐在琴前,烛光斜斜地映在她脸上,眉目精致如画。
杨芷相貌本就与杨萱颇多相似,如今被烛光映着,根本瞧不出肤色的浅淡,再加上同样哀哭愁怨的神情。
夏怀宁满心满眼都是杨萱,不管素绢的拦阻,大踏步走进屋。
杨芷正自怨自艾,冷不防屋里多了夏怀宁,忙站起身戒备地盯着他。
夏怀宁更是气苦,仿似又想起杨萱淡漠且警惕的神情,心一横,不管不顾地揽住杨芷腰身,垂首便吻下去,“萱娘。”
杨芷本就没想到夏怀宁不言不语上来就要对她无礼,此时听到“萱娘”两字,更觉气愤,拼命推开他,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素纹连忙上前护住杨芷,哀求道:“二爷请三思慎行。”
夏怀宁终于回过神,低低说了句,“对不住,我本是来瞧大哥,并非有意唐突……实乃情不能自已。大哥好点没有?”
杨芷以手掩面,泪水顺着指缝不停地往下落。
夏怀宁自知理亏,瞧见她耸动的双肩,不觉缓了声音,“我真的不是有意,你别往心里去。”顿一顿,又道:“我先过去瞧瞧大哥,往后大哥有什么需要,或者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去找我。”
说罢,夏怀宁转去东间看望夏怀远。
夏怀远静静地躺着,双目微阖,脸上半点情绪都没有。
而西间,杨芷哭得愈加悲伤。
先前,她听闻杨家被查封,阖家上下连主子带奴才都被抓进牢狱,还着实庆幸过。
尽管夏怀远天天在床上躺着,好的时候能睁开眼四下瞧瞧,坏的时候就昏昏沉沉的跟死人没什么差别,可伺候病人总比下牢狱强,总比丢掉性命强。
她也想过去牢狱探望杨修文跟王姨娘,不等走出二门,夏太太追着出来,“造反是杀头的罪,别人都躲得远远的,你却上赶着往前凑。我告诉你,你要是跨出二门一步,就不用回这个家了,我怕被牵连进去。”
杨芷犹豫半天,终于灰溜溜地仍然回了西跨院。
没过多久,有消息传出来,嫌犯家中不曾及笄的女儿和不满五岁的男丁均蒙恩开赦不予问罪。
杨芷顿时懊悔起来。
她也不曾及笄,罪责肯定也不会连累到自己头上。
以后说不定能许配个健健康康的男人,过正常的日子。
但转念一想,家中财物尽数被查抄,即便脱罪,自己身为弱女子也没法生活。
竟不知道自己冲喜嫁到夏家到底是对还是错。
但对于躺在床上的夏怀远却是愈加厌恶,等闲不愿靠近,擦洗身体和更换衣裳完全由素纹素绢两人代劳。
身体的劳苦能避开,可夏太太时不时的讥刺辱骂却躲不了。
夏太太对夏怀远并不算上心,隔个三五日才会过来看一眼,每次看到就会奚落杨芷是大小姐,穿着绫罗绸缎,而其他人都是一身布衣,又骂杨芷不拿出银钱替自己男人治病。
杨芷的衣裳都是之前在杨家做的,自然都是好料子,听到夏太太这般说,少不得拿出两匹布孝敬过去,又请郎中给夏怀远诊治。
一来二去,银子花费不少,夏怀远的病情毫无起色,而夏太太见到她依旧半点好声气没有。
杨芷心里苦,就忍不住借琴声来抒发自己的苦闷,谁知却将夏怀宁引了来。
而且,夏怀宁还对着她喊杨萱。
杨芷知道夏怀宁对杨萱有意思,可没想到杨家都败落成这样了,夏怀宁竟然还惦记着她。
一时既是气恼,又觉不忿,躺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了半宿才渐渐入睡。
第二天去给夏太太问安的时候,两眼几乎都肿成核桃了,眼底一片青紫。
夏太太生来脾气就大,守寡十几年越发乖张,平常没事也得寻出事来,此时见到杨芷眼皮红肿更是借题发挥,喊叫道:“我活得好好的,还没死呢,你装出这副死人脸来干什么,成心咒我?”
杨芷眼圈一红,又要落泪,却生生忍住了。
夏太太瞧着她发间金簪,继续道:“自个男人不心疼,净顾着打扮,打扮给谁看?”
夏怀宁听着不像话,而且心里有愧,自觉得杨芷落泪泰半是因为自己的莽撞之举,遂道:“娘少说两句吧,赶紧摆饭,我还得读书。”
“读书,读书,”夏太太想说读书有个屁用,转念思及夏怀宁读书以来确实结交了贵人,往家里也拿过不少银两,遂转而道:“别整天只闷在屋里读书伤了眼睛,得空多出来溜达溜达。”
这才吩咐孙嬷嬷摆饭。
夏家的饭菜十几年如一日,还是维持在当年几乎衣食不继的水准上。
杨芷本就胃口小,被夏太太劈头盖脸一通骂更是没有食欲,没吃几口便说饱了,放下筷子。
夏家人不讲究,一家子都是同桌共食。
夏怀宁看在眼里,吩咐小厮长福到福顺斋买了半斤点心,亲自送到西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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