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被闹得晕头晕脑,因见天色已暗,索性退堂,改日再审。
原告被告均要收押在监,其余人证可以回家,但不得外出,随时等候传唤。
光岳楼掌柜被关在男监,夏家婆媳跟杨萱都关在女牢,仅一墙之隔。
约莫酉正时分,狱卒送来晚饭。
牢饭都一样,每人半碗糙米饭,上面盖着片清水煮白菜。米饭是陈米不说,里面还掺着沙,白菜叶子更是没滋没味。
杨芷不想吃,可她从早晨到现在几乎水米未粘牙,饿得几乎两眼发昏,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往下咽。
而且,杨萱牢门前空荡荡的,就连糙米饭也没有。
有得吃总比没得吃要好。
杨芷故意做出香甜状,问杨萱,“萱萱饿不饿,要不我找狱卒求个情,给你送碗剩饭?”
杨萱摇摇头,淡淡道:“不饿,临来时候吃饱了。”
“嘴硬!”杨芷才不信她不饿,“不用死要面子活受罪……”话音刚落,就见两个狱卒各提一个食盒走进来,堪堪停在杨萱牢门前,“杨二,有人给你送饭。”
边说边打开食盒,从里面往外端碟子。
两只食盒里共端出来八碟菜,一碗香糯的白米饭,再加一小盆汤。
菜有鱼有肉,有荤有素,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勾引得周遭牢房里的犯人都往这边瞧。
杨芷看得眼都直了,别说是在监牢里,就是在夏家,她都没吃过这么多的菜。
而且,牢里犯人都是用粗苯的木勺子吃饭,连沙子都没法往外挑,杨萱却可以用筷子,还是双能够试毒的银筷子。
她为什么就能如此受优待?
杨萱扫一眼成排的碟子,拨出一小半米饭,夹了几筷子青菜,对狱卒道:“我这些就够了,其余的没动过,您若是不嫌弃就吃了,或者分给其他人。”
狱卒笑道:“谢姑娘赏,姑娘慢慢用,有事尽管吩咐。”飞快地将碟子收回食盒,提出去享用了。
杨芷看得见肉~色,闻得着肉香,吃到嘴里的却依然是硌牙的糙米饭和没滋味的白菜叶,不由怒道:“你不吃,我吃,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
杨萱咽下口中饭,轻声道:“我记着姐呢,上次姐想辱了我清白,这次又想要我的命……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姐恨不得我死。”
牢房里阴森暗沉,像是笼了层灰色的薄纱,只有嵌在墙壁上的油灯,发出幽暗的光芒。
杨萱跪坐在地上,脊背挺直仪态从容,那双好看的杏仁眼仿似宝石般熠熠生辉。
杨芷盯着她狠狠地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就不该生下来。”
如果杨萱不生下来该有多好,辛氏能把杨桐当成嫡子教导,自然也会把她当成嫡女养育,她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以承继辛氏上百抬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出嫁。
但是有了杨萱,她必须得忍着杨萱让着杨萱,什么都不能争不能抢。
杨萱为什么不去死?
杨芷突然想起来,杨萱八岁那年落水,明明是断了气的。
她记得清楚,因为在田庄请的郎中说没法治,辛氏觉得他们医术差,一路哭着赶回京都,范先生也说人已经没了气,还悄悄让杨修文准备后事。
没想到过了一夜,杨萱竟然鬼使神差地活了。
难道真的像夏怀宁所说,他们是死而复生之人?
那岂不就是妖怪?
一定是的!
否则杨萱不会莫名其妙变得懂事,不会突然擅长绣花喜欢做饭。
也不会那么聪明和老成。
杨芷越想越觉得可疑,情不自禁地大声叫道:“杨萱,你这个会妖术的怪物,快来人,把她捆起来烧死。”
一边喊着一边用力摇晃着铁门。
整个牢房的人都往这边看来,连狱卒都惊动了。
杨芷指着杨萱,“她是妖怪,是死了又活过来的妖怪,得用火烧,烧成灰,永生不得轮回!”
“你他娘的脑子有病,是不是被驴踢了?大晚上地嚎什么,扰得老子不得清静。”狱卒骂骂咧咧地从腰间扯下汗巾子,正要往杨芷嘴里塞。
杨芷连忙跑到牢房里面,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
狱卒虚点着她警告道:“安分点,再敢闹出动静,就给老子到外面冻着。”转身往外走,经过杨萱牢房门口时,侧头往里瞧了瞧。
杨萱将羽缎斗篷铺在地上,安安静静地坐着。
把这么漂亮乖巧的姑娘说成妖怪,那位夏二奶奶是不是撞邪了?
狱卒撇下嘴,想起怀里沉甸甸的银元宝,快步走出去,旋即抱来一床破旧的棉被,“杨姑娘,用这个垫着,别脏了姑娘衣裳。”
掏钥匙开了门,递给杨萱。
入了夜,牢房愈加阴冷潮湿,杨萱正觉浑身发凉,忙道谢接过,铺在稻草上,把羽缎斗篷仍披在身上,靠着墙壁微阖了眼。
上一次她来牢狱是探望辛氏,六月天,牢房里沉闷得几乎喘不过气,空气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辛氏抱着杨桂蜷缩在墙角。
而今天,她终于体验到当年辛氏所受的苦楚。
不知不觉就落了泪……
再醒来,高墙上的小窗已透出朦胧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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