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商定,便各自回房歇息。
春桃已经铺好被褥,放下了帐帘,因怕屋里进蚊子,又在窗下燃了把半干的艾草。
山风习习,夹杂着艾草苦涩的清香,令人昏昏欲睡。
杨萱略略翻看几页带来的杜子美诗集,慢慢阖上了眼。
梦里仿佛又回到大兴田庄。
却是个深秋季节。
路旁野菊早已衰败,只余干枯的茎叶在风中颤抖,而树上最后一颗柿子却仍是金黄,执着地挂在枝头。
天已经短了,才过酉初,暮色便层层叠叠地笼罩下来。
因炕洞连着灶坑,比架子床暖和,所以入秋之后,杨萱就会挪到大炕上睡。
正对着大炕是四开扇大窗户,糊了结实的桑皮纸。
北风肆虐,吹得院子里的石榴树摇晃不止,投射在窗户纸上的树影好似狰狞的怪兽,张牙舞爪。
不知何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时断时续。
起初杨萱以为是树枝摇动,后来发现不是。
一连几天,杨萱无法安睡,便告诉春桃,每到夜深,屋子里总是有响动,有时候小有时候大,吵得她睡不着。
春桃说:“兴许屋里有耗子,抱只猫把耗子吓走就好了。”
转天张家媳妇抱了只花狸猫来。
入了夜,屋里暗漆漆的黑,花狸猫一对眼却愈发明亮,像嵌着两粒夜明珠幽幽地盯着北墙面上挂着的一幅《富贵满堂》年画。
墙里的声音停了数息,复又响起,悉悉索索吱吱呀呀。
“喵呜——”花狸猫突然跳起来,伸出爪子将那幅画扯下来半幅……
杨萱蓦地惊醒,发现不知何时风已经停了,蝉却叫得起劲,吱吱呀呀地没完没了。而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只灰黄相间的家猫,正“喵喵”叫着。
杨萱毛骨悚然,扬声唤道:“春桃,春桃。”
“来了,”春桃撩帘进来,手里端一壶茶,“姑娘醒了?要不要喝口茶?”眼光瞥见地上家猫,笑道:“怎么跑这里了,刚才秦二姑娘身边的丫鬟还过来找,我说没瞧见。”
杨萱喝了半盏茶,问道:“秦筝养了猫?”
春桃答道:“是啊,秦姑娘说跟表姑娘来合琴曲,顺便把她养的猫抱来看看,谁知道一错眼就不见了。”
“赶紧把它送过去,顺便要些热水,我擦把身子。”杨萱坐起身,只觉得后背精湿。
适才沁出一身汗,薄绸小衣湿漉漉地黏在身上,箍得难受。
春桃应声好,伸手去抓猫,岂料那猫戒心十足,抬足就是一爪子。春桃“哎哟”声缩回手,侥幸道:“还好没挠着,否则就是三道血印子,姑娘当心别碰它,我去叫山茶来。”
山茶是秦筝的随身丫鬟。
没多大会儿,山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个礼,上前把猫抱在怀里,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是在姑娘这里,我怕它跑到林子里,可真的没法找了。”
杨萱淡淡一笑,“二姑娘养了很久了?”
山茶笑道:“没几个月,二月里表少爷从保定府来京求学,路上捡这只猫,二姑娘就要来养了。这猫野性大,轻易不让人靠近,我先回去把它关起来。”
正说着,春桃提了热水进来,山茶再度屈膝福了福,挪着碎步离开。
杨萱褪下外衫,绞了帕子,轻轻擦拭着身体。
温热的水汽使得毛孔都舒张开来,浑身汗意顿消。而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闪现过适才的梦境。
其实,这件事儿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的。
就在她避在田庄的头一年。
那幅年画虽非名家之作,可挂在家里颇有些年头了。
好像是曾祖父在世时候挂的,祖父杨慎体弱多病未曾到过田庄,及至杨修文这辈,杨修文公事繁忙,每年只过来两三日,匆匆忙忙地将就着书房睡了,也不曾进过正房。
所以,那幅画就一直挂着。
没想到却被花狸猫给扯破了。
杨萱踩着椅子将画轴摘下来,想托人重新裱糊顺便修补一下。
画挂得久了,粉白的墙面便留下一处长方形的污痕,可仔细看时,那污痕却非画轴留下的印迹,而是一条极细的缝隙,牛毛般,正合了画的轮廓。
杨萱本能地抬手摸了把,墙面似乎活动了下,她再用力,一道暗门无声无息地打开。
门开处是跟年画一般大小,大概两尺进深的凹洞。
洞里上下摞着两只樟木箱子。
有耗子不知自何处钻了洞进来,在箱子旁边做了窝,生养出四五只肉乎乎的小耗子。
夜里的“悉悉索索”声就是耗子们来回走动的声音。
出人意外的是,两只箱子都是空的,除了箱底铺着的一层墨绿色姑绒外,再无其它物品。
也不知是被曾祖父取走了,还是无意中被哪个下人发现,悄悄给置换了去。
好在杨萱并没有期望里头会有稀世珍宝,自己也没觉得失望。
只是时隔这么久,平白无故地怎么会梦到那只花狸猫和那两只樟木箱子?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杨萱摇摇头,忽而想到,爹娘不是都觉得梦境是无稽之谈,不肯信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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