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开元十五年。
他便从此单字黎,无姓,跟随这个不会说话却笑得明媚动人的姑娘,常住了下来。
一住便是十年。
有敲门声。
他道了句,“若若?”
一个鹅黄色衣裳的素面小姑娘,就一蹦一跳进来了,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毛笔。
他收起写有两句词的草稿,又摊开一张纸,引她至桌前。
她攥毛笔攥得生紧,他一时居然没有抽出来,无奈轻笑,“你不让我教你如何握笔,我又如何教你写字?”
女孩不好意思地从喉咙里发出“啊”的一声,松开了毛笔。
他把毛笔塞进她纤嫩的小手里,弯下腰细细调整了每个指头该待的位置,抬起头,却对上了她清澈的双眸。
她发现自己的偷窥被人察觉了,双眸立刻闪出如林间小鹿天真慌乱的神情,连忙低下头去,呆呆注视着自己的右手。
双颊已不经意般通红。
他又是无奈一笑,摸了摸身形更加僵硬的女孩毛绒绒的脑袋,同床共枕了数不清个夜晚,怎的还如豆蔻少女般天真纯净,竟让他觉得正常不过的床笫之事是玷污了她。
他握住她因为紧张害羞微微有些湿热的小手,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下,苏。
“这是你的姓,”他开口。
她叫苏若琬,是他在她家的侧房,她亡故多年的母亲留下的书信中看到的。
他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时,她因为兴奋激动而涨得通红的小脸,而后便是泪水湿满了衣襟。
她不会说话,更不识字,想来她母亲也亡故后,便无人能再念出属于她的那三个字。
他轻轻把她搂入怀中。
他早就提过要教她写字,她却连连摆手,一直不同意,他也不知她为何对写字这么抵抗,但也遵从了她的意愿,不再提。
而昨日,她突然在他写书法时,指着他的毛笔,嘴里说不出话,眼底却尽是渴求。
与他同处十年,他早已对她一个眼神都了如指掌,便轻笑,道,“好。”
她学着他的字体,费劲地划拉着毛笔。
歪歪扭扭的字样,勉强能认出是个苏字,她委屈地快哭出来了,指着自己的“杰作”,沮丧地垂下脑袋。
他在她的侧脸上轻轻落下一吻,温柔如水的声音开口,“没事的,你第一次写字,已经很好了。”
也不知是那一吻有效果,还是他的话语有神奇的作用,她重新提笔,极认真极认真地又写了一遍。
相比之下,顿时美观了许多。
她的眼角笑成了月牙。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赞许道,“很好看了,你再练练,而后我教你你的字。”
他坐下来,看着她一笔一划专心地写字,嘴角不由也微微上扬。
这十年两个人相偕而过,他是一个没有记忆没有身份的人,只能靠写字作画为生,而她虽基无学识,但对于数字也算敏感,精打细算家里的收入支出。
两人的日子虽清贫,却也过得其乐融融。
正想着,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唤声,带了点急迫,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期盼。
她唤,“阿玄。”
似隔了万千烟水,又似跨越忘川的涟漪,那声音,听不真切,却有什么自心上缓缓显现,是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一醉梦不醒,一朝梦一场。
无数画面从他脑海中浮现,从模糊到清晰,从平淡到热烈。
玉漏迢迢,梦里寒花隔玉箫。
“舒...儿?”他声音有些颤抖,缓缓站起身,目光紧紧盯着门外,同样唤道。
门被啪得一声打开,一个红衣胜火美艳绝伦的女子,飞奔而来,舞出了天边一道晚霞,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蓦然,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一切。
他是唐荣王,玄宗第六子,李嗣玄。
怀里的,是她的青梅竹马,是他最爱的女子。
那枚玉玦,便是他与她游玩时,遇见玉匠所刻。
因也算定情信物,便避了皇帝名讳,刻成黎字。
“我寻了你好久,寻遍天下,我不信你死了,”她抬起脸,楚楚动人的面容泪水肆意纵横,大大的眼睛满是悲伤与重逢的喜悦,“没想到,没想到,你就在国都。”
他的脸上尽是歉意,对他来说是一场梦,醒来一切都是原样。
而对于她,却足足相思苦尽了十年。
“我们回家... ”他如此安慰她。
而站在书桌前的女孩,早已愣住。
她呆呆看着这个异常美丽的不速之客闯进她的生活,如十年前河边也同样有一个陌生人进入了她的生活,他带了遍地繁华,一世温暖,她便,是来带走那些的吧。
他转过脸,对上她呆滞的目光。
她还是一样的迷茫,而他的眼神,却多了点她看不懂的情绪。
让她有些畏惧,有些惊慌,又有些,心脏绞得疼痛。
他又转回去,对怀中女孩道,“是这个姑娘救了我。”
那双闪着泪珠却倾城之色的大眼睛,继而也好奇地转向她,她不敢与她直视,总觉得自己,连与这等美貌之人对视的资格都没有。
她仰起脸问他,“我们怎么报答她啊,若不是她,我就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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