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说,语调很清闲,却意味深长——陈叔,我从十九岁开始,一切仰仗你来照顾,身前身后。就连学做生意,都是你带我入门,在外祖父那里,元老级别的人那么多,两位表兄,也是各有亲厚之人,你是老陈也无话可说,而在我这里,你就是我之外的天,谁都该尊一声陈叔,并不过分。
他是在对老陈示好?却是恩威并用的模样。
他是再告诉老陈,若你肯是我的心腹,你便是二爷,而在程老爷,程家两兄弟那里,你就是再拼命,也不过是永远无法入流的人。
凉生的话,让老陈愣了一下,他深知这个沉默的男子心思如海,深不可测,可是当这片海涌起làng花扑向自己时,他居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冒着冷汗,尴尬地一句,先……
凉生抱着手,看着老陈,目光里满是笑容,声音却有些冷,说,当然,这个尊称,你可以选择不要,就像你可以选择,依然把我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事无巨细地上报给老爷子一样……包括,我今天喊你来跟你说了什么要你帮我查程天佑的事qíng。
老陈整个人一哆嗦,他没有想到,凉生会用这种方式跟他摊牌,告诉他,其实这些年来,他做的事qíng,自己都清楚。但他又不得不连忙堆笑,说,先生,你言重了。那也是老爷子的一点关心……
说到这里,老陈自知妄图圆滑此刻在凉生这里站不住脚的,所以,他连忙表明了立场,说道,先生,我发誓!从今天开始,什么事qíng,出了先生的口,入了老陈的耳朵,就烂在老陈心里!否则,我就担不起先生如此厚待。
凉生此时面色意外地平静,并无惊喜。
他看着老陈,口气淡淡,说,怎么选择是你的事。不过,如果我这里的事qíng,若还有传回外祖父那里的,那么,陈叔,我就真的把你送回外祖父身边。
是了,谁都不想自己那么透明地生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下,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外祖父。他隐忍了五年,终于开始缓缓爆发。
老陈连忙点头,应和。虽然面上微笑,但看得出,他眼神里的惶恐。
他几乎是慌乱着,离开了凉生的房子。
我不是老陈,没混过大家族恩怨,我都能猜测得出凉生话中玄机。
他就是在简单直接地告诉老陈,你别无选择——老爷子那里日薄西山,旧势力盘根错节;大少爷和二少爷那里,经营多年,严密的等级关系网早已建立,你混不成心腹;而只有我这里,可以念在五年qíng分,既往不咎。
所以,除了gāngān净净做我的心腹,你就别妄想左右逢源。
我悄然躲在角落里,望着落地玻璃窗前,那个眉眼微微冷冽的男子。这是我素来没有见过的他。这一刻,我突然听到了时光飞逝的声响。
朝是青丝暮成雪。
五年岁月,改变了太多;或者说,他并没在时光之下改变,只是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面,而展示给你的,又是哪一面。
一个男人,他不能将自己的温qíng深qíng展示给下属;就如同他不能将自己的铁腕专断,展示给亲人一样。
他不再是那个校园里的白衣少年,也不是那个素日里温文善良的男子,而是一个生活在大家族罅隙里的男子,看似生活优渥却不得不心思深沉处处谨慎。
眼前的他,克制而冷漠,让我突然想起,那次程家聚会后,他在暗夜中qiáng拉我入车厢,qiáng吻我的那一幕……那时的他,只因不能与我相认,只为否定掉自己是凉生、bī我死心。却不得不做出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吧,其实,我们并无血缘关系啊。
如此,当初的那一吻,他心里该有多凉?
生生克制之下的冷酷无qíng,如同困境里的shòu。
一如今日。
此时此刻。
我悄然坐回了房间,想起那暗夜中的吻,想起这次大火,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抱我离开……无来由地心跳得厉害,发了很长时间呆。
凉生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方才惊醒,看了看身上的睡袍,连忙拉起被子,钻到里面。
他表qíng安静恬淡,像一幅氤氲着雾气的水墨,清俊温柔溢满画卷,就好像刚才门外,那个眉眼冷漠,声音冷冽的男人不是他。
他见我醒来,一愣,微微一笑,醒了?
我点点头,只喊了一声,哥。竟然一时找不到话说——我一想起薇安发的那条悲催的短信,就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也钻到被子里。
凉生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给我端来一杯水,轻轻地说了一句,来,喝点水。便安静地站在我眼前。
我小口小口地喝水,眼睛四处乱瞟。
我内心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跟凉生解释一下那个短信其实和我无关。突然,我想起了薇安她们,还有柯小柔,要是烧死了,我这辈子就赔不清了。
因为心急,我张口说话时,一口气上来,水喷了一chuáng。
凉生见我这般,嘴角微微扬了一下,眉头一动,说,有话,慢些说。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手指纤长,试图帮我擦拭嘴巴。可是,手伸到半空中,停了下来。
他迟疑地笑了笑,说,给你。
我低头,接过手帕,胡乱擦了一下,仰头,问他,哥,我花店里的人……都没事吧?
凉生皱皱眉头,说,说起来奇怪。我去过你花店,询问过警察,说有人配合过调查了。不过,你别担心,所有人都平安,我都找人给你处理了。只是花店有些可惜了……
我轻轻哦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冬菇,冬菇去哪里了?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凉生就将我手中的杯子拿开,他看着我。问,姜生,你……搞什么能把花店给点着了?
我看了看凉生,心说,还不是给你搞生死恋害的啊。我闲的没事gān我去烧花店玩啊,你当我是钱多了烧的啊。呃……不对,他不会以为我被天佑抛弃后闹自杀吧?
凉生见我不说话,就安慰我,说,好了。人这么大了,事事小心些。你要是真出了事,我怎么办?
我无比心酸——能怎么办?娶妻,生子,过完一生,偶尔惦念,偶尔挂怀,一个早逝的妹妹,还能怎么办?
凉生见我沉默,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姜生,你是在想他?
我抬头看看凉生,迟疑了一下,说,啊,他?
哦,我想起来了,是了,在未央告诉凉生的故事里,我还是天佑的女朋友,而且我们之间正在因为小矛盾吵架了,冷战中。
凉生看看我,像是在探寻什么真相似的,缓缓地说,我,昨天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你住院了。我去医院看望你后,就给天佑打了电话,但是电话一直在秘书台,联系不到……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眸光沉沉地看着我,像是希望从我嘴里得到什么答案一样,发生了什么,但是,因为不能正面向我求证。所以,只好在这里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
是的,在凉生看来,自己的女朋友发生了这种天大的事qíng,天佑不应该不闻不问的。这也是他起疑心的原因,也是他派出老陈的原因。
我决心瓦解掉他的怀疑,于是,抬起头,冲他笑笑,故作不在意的样子,然后微带着一点小甜蜜和小忧愁,还有一点点小炫耀,向凉生抱怨道,哼,不要提他!程天佑,
这个坏人!大坏人!不就是吵点儿架嘛,他总要多出门去!每次都这样!真讨厌!他这次要是回来,我肯定不理他!不原谅他!不接受他!惹急了,我就改嫁。哼!
说完这番话,我还做出气鼓鼓的表qíng,眼瞪着,嘴歪着,鼻子皱着,气儿喘着。
唉,其实,老天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心多么的纠结难过;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多么想在自己那演技派的包子脸上生生踩两脚。
凉生默默看着我,不说话,半晌后,他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漂亮得如同弯月,没大事……就好。
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里,闪过了微微的心疼。
这种心疼越发让我心虚和心惊,我不希望他知道我和天佑分手了,我不想他知道我为他失去了什么,也不想破坏掉他和未央的婚礼,更不想他知道自己的那诸多让人心惊ròu跳的难堪……然后,知道真相的他,势必会同陆文隽这种人陷入一场可怕的较量中……我怕他是败掉的那个……更怕他根本未能较量,便已遭遇了不测……
所以,在我看来,凉生知道得越少,便会越平安。
若是保不了他平安,我曾经的那些失去和痛苦,又有什么意义?
沉默了良久,凉生又说,姜生,都这么大的人了,别总是这么孩子气。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地……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这些话,从凉生那里听到,真的像是一把一把的匕首,往人心尖上捅。
其实,我该开心才对,我“孩子气般娇嗔”的演技,让他相信了,我和天佑只是吵架,让他相信了我们很好,让他可以安心了啊。
我低头,笑笑,拼命地喝水,却发现喝下去的水,都要从眼眶里挣脱出一般。我不知道怎样才好,才能不让那些酸涩的液体落下。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我抬头,却见是一个护士打扮的中年女子,一脸温柔的笑容,那是一种职业练就的微笑,没有太多的温度。
她一见凉生也在房内,微微歉意地一笑,说,真抱歉,我不知道先生也在房内,所以,没敲门。
然后她看了看我,笑容如花,说,哦,太太,您醒了。
那一刻,空气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凉生看了看我,脸上也隐约一些尴尬。然后,他对我笑了笑,介绍到,这是安心,我请来的医护人员。
然后,他对安心,语气淡淡,说,这是我妹妹。
安心一愣,然后就笑,说,我就说嘛,原来是兄妹,怪不得感qíng会这么好。你哥哥可是一夜没睡,客厅里一直坐到天亮呢。
她这么一说,我和凉生,谁都不再说话了。
空气里,流淌着一种绵密如刀的qíng感,夹杂着不能落在人前的泪,不能表达出来的爱,不能说出口的心事……
【30、姜生,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你SM了他了吗?】
我轻轻哦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冬菇,冬菇去哪里了?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凉生就将我手中的杯子拿开,他看着我,问,姜生,你……搞什么能把花店给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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