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太深,爱恨总是一线之隔。江傲炎的感情常常极端得让我害怕,无力改变的时候只能迫使自己去理解。凌剑清于他而言太过特别,幼时羁绊,共历生死,相携走过无数孤寂日夜,爱欲两欢,情难自制又无法面对,家仇悬在头顶,不敢有片刻松懈。
他明明想求,却不敢。麻木自己说不爱,却在失去之后日日痛悔,恨不能同死。
他不大在我跟前显露这些,可我还是看到了,细枝末节,藏在眼角呼吸之间。
“我之前去江家老宅,在树上发现一个凌字,刻了很多年了,可想他对你的情意不浅,只是中间太多变故……”
“那个凌字,是我刻的。”凌剑清冷眼望过来,几分自嘲,“小时候胡闹,想把自己刻在他心上。此刻想想,笑话罢了。”
我一时恍惚,似是无法接收到她话中信息。慢慢地,心口某股劲力松了下来。但看到她前后姿态又觉酸涩无比,恍恍然有些明白江傲炎的愤怒。他们互相爱恋,又互相否定,互相辜负。所以,他最后选择放了她。
也许这样最好。
“你还想问什么?”
我正了正脸色,问出此趟最想问的问题:“当初他为什么会选择去当奚正觉的义子?”报仇有很多方式,他却选了最惨烈、最无退路的。若当时去费家,他走的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
凌剑清眉头微动,闪过些许疑惑:“大概这是最稳妥直接,也是最快的吧。就像刺杀,选择最短最有效的路径就好,利刃入喉,哪管缘由。”
所以,你从未想过劝他吗?任由他越陷越深?
江傲炎不是天生的杀手,只是强行将自己逼成了那副模样,殚精竭虑又满身血债,到头痛苦受折磨的还是他自己。凌剑清大概无法体会,所以才能说得如此轻松。
我无比后悔:若当年救他的人是我……可一切只是痴念妄想罢了。
我苦笑一声:“有时觉得你们真像,有时又觉得……他是因为遇见你才变得如此。”这话说得重了,若是寻常女子肯定急眼,但凌剑清面上平静无波,只单手摸了下腰间匕首。
“他不是良人。”
“这话真不该从你口里说出。”我一阵窝火,但回思她的经历好像又无可苛责。她成为杀手也不是自愿,同为孤儿,我却被师父收养长大,境遇大不相同。
世上怎会有这么多求不得呢?江傲炎求一家安乐,凌剑清求一个回眸,而我只求他展颜欢愉,心有所依,日无忧虑,夜无哀痛。
第7章
盟主之事争论不休,最后终究还是依照老规矩——举办武林大会,胜者担任。不论世道如何变化,江湖中,强者总是一呼百应。
武林大会定在二月初二,泉州。这地方太过特殊,像极了一个局。尤其江傲炎以五成功力,若实打实对战,并不是费旬的对手。但武林大会比武,比的何止是武功高低。江傲炎似乎成竹在胸,他在房中作画,下笔狂放潦草,数笔已成巍峨高山、江河浪涛,然后笔锋转细,唯见那山中一木、江上一舟,小小一处却浓墨重彩,如龙睛凤翎,与天地争锋。
端方沉稳只是面具,他做事向来不惧危险挑衅,是个热衷奇招、信奉险中求胜的冒进家。
二月二,龙抬头,不论以何地习俗都是大吉之日。我本该与他同行,但四妹妹伤情突变,江傲炎不放心旁人陪护,让我亲自带她上山给师父瞧瞧。
心系一人太久,每逢有变,总有感念。我拉着他,认真道:“不要瞒我,真的无事吗?”
江傲炎笑着拥我入怀,在我耳边柔声道:“阿清,你与四妹妹是我如今在这世上最挂念的人……好好的,等我来接你们下山。”
我自然不可能在山上乖乖等待。四妹妹伤情一稳定,我就驾马急往泉州。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每次都像踩在心脏上,被心中鼓点催促着,无比惶然地前进。
初春时分,乍暖还寒,习武之人本不受影响,行到途中,我却抵不过这寒风冷雨,几乎从马上坠下。一场武林大会,天地翻覆。短短一月,侠义无双的江三公子变成了弑父杀妻的奸邪小人。茶楼酒肆、客栈驿馆,各处都在说着他的恶行丑事。他们说,江傲炎勾结血雨阁,威逼利诱之下铲除异己,犯下连个灭门血案,老弱妇孺皆不放过,手段残忍狠辣,是人人可诛的大魔头。
刀剑反扑,不见血不回鞘,更何况还藏了敌人的暗箭。我双手抖得抓不住缰绳。
费旬坐上盟主之位,发布江湖通缉令。他输了。
雷威山庄已成他人囊中之物,往日旧物付之一炬,寻不回半点踪影。那些我视若珍宝的书籍字画、玉笛银簪,如同他的人一样,被翻覆之浪整个吞没。我闯进费家,拿剑抵着费旬的脖子逼问江傲炎所在。
“他被血雨阁的人带走了。”费旬屏退前来救护的众人,两指夹着剑尖道,“云姑娘名门弟子,何必执迷恶徒,平白污了长风真人的侠名?”
眼前的费旬变了许多。他收起以往的客气礼节,嘴角微翘,狡黠中透着玩味。寥寥数语看似劝导,却将师父攀扯进来……他原本是怎样的人,我已经无处探寻,此刻更无暇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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