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程天恩的声音yīn恻恻地传了进来——
他对凉生说,多难得!三弟回来了。您这么急匆匆的gān吗呢?都到了大哥的房前,不进去探望一下吗?
钱伯突然上前,阻拦,笑道,你瞧,老龚都过来了,定是老爷子听到三少爷回来的消息。还是让三少爷先去老爷子那里吧。我这里,也正巧有事qíng要同大少爷jiāo代。三位少爷,不如明日再叙。
程天恩素日尊重钱伯,但现在却以为他是在帮凉生开腔,笑,爷爷最愿意见到的,不就是我们兄弟qíng深!
他不等凉生反应过来,就拉着他的衣袖往房里来——
——大哥,大哥!咱们的三弟回来了!
——大哥,你在哪里?
——大哥!你没事吧!
我魂飞魄散,只能往chuáng下躲;程天佑脸色一凛,一改戏谑姿态,飞快将我拽起,一把推进浴室里,迅速打开花洒。
水声哗哗——
他单手撑着墙,我被迫紧贴在墙壁上,不敢直视,这细微距离下,他的眉与眼;狭小的浴室中,雾气弥漫。
钱至在门外,见无人应声,飞快从程天恩和凉生身后绕过,奔了进来,声音透着吓坏了的味道,大喊,大少爷——
他迈进卧室,一听到了浴室的水声,松了口气,停住了步子,问,大少爷,你没事吧?
程天佑抓着我的手,隔着水声,很冷静,说,没事。
钱至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
他说,那我让二少爷和三少爷在客厅等您,还是……他的目光扫到卧室中,那碎成寸缕的熟悉衣衫时,整个人傻了。
他回头,原是想向父亲求救,却见身后,程天恩的目光也落在那碎裂的衣衫上。
突然,程天恩哈哈大笑。
他转动轮椅,回头,瞟了满面严肃的钱伯,又瞟了凉生一眼,笑得眼泪都快流了下来,他原是想拖凉生进来看看,因他妻子目盲的兄长,他想痛斥他们的幸福,令另一个人这般痛苦。现在看来……报应来得太快了!
他笑得眼泪乱流,跟汪四平说,平啊,给我点儿面纸。
汪四平上前,小声纠正,平叔,二少爷。
程天恩没理他,一面擦拭眼泪,一面笑着转动轮椅。
离去时,他不忘回头对凉生说,三弟啊!以后可得常回来!免得大哥对你思念太过,爱屋及乌就不好了。
凉生怔了一下。
173错肩离开的那一刻,我木然一笑,我还回得去吗?
水从花洒之中喷洒而出,落在我和他身上。
温热的水都温暖不了我周身的冰冷。
我yù哭无泪。
咫尺之外,凉生他在。
从惊惧到负疚,这一夜,千百滋味,人生比戏还像戏。
他说,你在发抖?
他冷笑,他若真撞进来,不是更好?他休了你,我就收了你。
他说,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要嫁我,做qíng妇也可以。娶!我娶不了!qíng妇倒真可以。这有夫之妇做qíng妇,虽说新鲜刺激,但论起来还真不如你单身更方便我金屋藏娇……
他语调轻慢,眼眸冷魅。
水声,将这暧昧的一切掩在了这小小的一室里。
我瞪着他。
你这个时候了,天都捅下来了,你还有心思开小差逗乐子!我突然有种所遇非人类的感觉。
我又恼又恨,既恼恨自己,也恼恨他;更有那心下一角悲哀,为自己,为凉生,为他这游戏人间的姿态。
程天恩离开后,老陈的眼睛瞟向卧室的那堆裂帛时,只道是少爷们的平常风流艳事,和龚言相视了一下,转脸,笑了笑,对钱伯说,钱老有事要和大少爷商量,那我先陪三少爷去给老爷子请安了。
凉生似对这诡异香艳避之千里,冷着声,说,不打扰了。
钱伯松了口气,点点头,又看了龚言一眼。
龚言倒不动声色,只随着凉生和老陈而去。
一室之隔,花洒之下,程天佑在我耳边冷笑,听起来,我这弟弟是洁身自好的君子!他想必误会你也是同类了吧?
我咬牙切齿,下流!
他冷笑,窃玉偷香的下流者,也比绿云绕顶的君子好!
门外,钱至识趣地将凉生和老陈送走,刚走回客厅,没等着松口气,钱伯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
我的心顿时沉下去,再傻我也知晓这耳光是对我的愤恨。
程天佑伸手,关了淋漓的花洒,径直走出去,对钱伯说,这是我做下的错事,与钱至半点关系都没有。
钱伯忙躬身,qiáng掩qíng绪,说,大少爷!您怎么会有错!错也是犬子!是他的不周到致使这样的事qíng发生。
我浑身湿哒哒地走了出来,看着钱伯,说,钱至没错!错的是我!您要怎么惩罚,我绝对没有半点怨言。
程天佑看了我一眼,说,这儿没你的事儿!
钱伯躬身,说,太太。
他客气,恭敬,没再说话,但是沉默之间,他周身的那份气势无一不在宣泄着他没说出来的话语——我只是一个下人,怎么能去惩罚主人!而且,太太的心现在也好受不到哪里去吧?一个男人为你不辞万里,你却在另一个男人身下荒唐。
钱伯的沉默,程天佑自是看得懂。
他将我挡在身后,对钱伯说,我不敢耽了她的清誉。今日之事罪责全然在我!是我少爷xing起,任xing妄为。旧欢负qíng,心有不甘,七qíng难灭,痴嗔难断……
他的声音克制而隐忍,端的是君子风度,就仿佛刚刚那个对我极尽轻薄言语的,游戏人间的,不是他。
他的话,明明是揽责,却暗含悲辛。
钱伯顿足叹气。
程天佑转脸,对钱至说,让刘妈找套gān净衣服,送太太回房间吧。
钱至喊来刘妈,刘妈低眉顺眼将一条松软的gān毛巾搭在我身上,絮叨着,说,听钱助理说太太落水了,幸亏大少爷。太太,您小心别感冒啊!
刘妈用她睁着眼睛说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大院儿仆妇的演技再一次证明,真正的影帝影后都在民间,深藏功与名。
我将毛巾从身上拽下,任它落到自己脚边,如同萎地的洁白花朵。从他身边走过,错肩离开那一刻,我木然一笑,我还回得去吗?!
他一怔,低头,将毛巾拾起。
我没看他,转身离去。
突然,钱至大喊了一句,大少爷!您的眼睛?!
我在门口,仿佛被雷击中了全身——刚刚的那些画面,一幕幕闪现,他举手投足间的自如、连贯……困扰着我的异样感,在钱至的惊呼中终于变得清晰!我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他的眼睛。
我猛然转身,望着他!
钱至正呆呆地望着程天佑和他手里的毛巾。
钱伯也愣了。
程天佑不作声。
这时,屋外有人匆匆冒雨赶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说,太太,不好了!三少爷他、他出事了!
程天佑一怔,怎么……
他的话音未落,我已不顾一切地奔了下去。
174他说。
他说,我因她目盲又怎样?因她不顾xing命又怎样?我的眼睛是她心里永远的伤疤又怎样?就是在这样的一刻里。
最终,全抵不过一句:他出事了。
175他知道。
偌大的宅院,在这个雨夜前所未有的灯火通明。
我不顾一切地奔跑在雨地里,向着水烟楼奔跑而去。这时,却见有人从水烟楼的大堂里缓缓走出,擎着伞,身影如墨。
是龚言。
他走下楼阶,说,太太!您留步!
水烟楼前,龚言截住了仓皇失措的我,冷静而从容,说,太太!您莫急!其实三少爷没事!
我一愣,一脸雨水的láng狈,没事?!
龚言叹了口气,说,刚刚,我从大少爷那里接三少爷,本不知太太也在……他gān笑了一下,看了看我,说,刚才进老爷子屋里之前,三少爷突然吩咐了我,让我派人去帮太太……嗯……帮太太您您脱身……
我看着他,只觉得五脏俱焚,脸上是火辣辣的疼与羞,我艰难地问,他……知道……我在……
每一个字,都如滚烫的烙铁一般,它出自肺腑,滚只舌尖,便也生生地烫过肺腑,烫过舌尖……
龚言点点头,然后猛摇摇头,最后还是点点头。
176囚鸟。
水烟楼的落地窗前,他望着宅院里,前所未有的灯火通明。
那些明亮而刺目的光,像是特意为今夜照亮他的láng狈而存在一般。
外祖父的声音从躺椅上传来,现在,你看到了吧?
他沉默。
她身上宽宽大大的衣衫自然不是他的衣裳,就在刚刚,在他为她坚持、为她同祖父势同水火、决心天崩地裂的那一刻;龚言不知在外祖父面前悄声耳语了什么,外祖父说,罢了!去吧!
龚言就悄悄地退下。
当这庭院里的灯火全都点上的那一刻,她从那栋楼里飞速奔跑而出,身上是未及换下的衣裳,只是你为什么不换下,为什么让这一场义无反顾的归来,变成了讥讽,变成了笑话。
他突然觉得浑身冰冷。
老人叹息,说,妻贤夫祸少啊。
他沉默,外公的意思他怎能不懂。
老人说,我老了,你大哥目盲,你二哥腿疾……程家正值多事之秋,所有一切都系在你一个人身上……少年夫妻qíng事真,我自不会拆散,只是,也希望你能为程家做一些担当……
他冷眼一笑,不会拆散?
老人点点头,语气那么冷静,冷静得如同在谈一笔生意,说,我保证,你不会因为同沈家的联姻而失去她。
他看着外公,好一个不失去!
老陈看着老爷子,试探道,老爷子,您的意思莫不是……
老人点点头。
他望着外公,说,她是云中雀,我怎么忍心让她做这笼中鸟!
老陈忙拦住他,焦急地说,先生!我知道,这么多年来,袒护她已成了您的习惯!只是,现在的她,不是您闯了祸的妹妹!而是您不忠的妻子!老爷子若不是爱护少爷您,太太如此行径,就是程家的笼中鸟,她都这没资格!
他说,先生!不忠的囚鸟总好过不忠的云雀!不忠的妾好过不忠的妻!
老陈明白,有些话,老爷子是不方便说,那么,只能由他这个下人来说。
老人说,我也倦了。云雀还是囚鸟,不过一个称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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