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程天佑突然漫不经心地问宁信,说起来,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宁信愣了愣,笑,说,昨晚不是跟你们说了?天恩一直喊我过来瞧瞧,你知道。我对设计一窍不通的。所以这次黎乐回国,我正好喊了她一起,她是心理医生,我就想是不是她有某些好的建议,可以帮助客人在度假村里能更好地放松。当然,我还有私人原因,就是来看看未央来过的地方。作为姐姐,我欠她太多了。
程天佑看着她,不动声色地说,你很贴心。
宁信笑,你可别这样!我都有些毛骨悚然了。我认识的程天佑可不是一个会赞美人的人。
程天佑笑,是吗?
宁信笃信地点点头,说,是。
我转脸看着窗外,他和她聊天,似乎很快乐的表qíng。
钱至环顾着这个房子,说,这就是您和三少爷从小长大的地方?
我回过神来,点点头。
钱至说,这个地方,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也是这样,一个清贫但却美丽的地方。
我微微一怔,因为我确实无法将钱伯和清贫联系到一起。
钱至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他看了看窗外的程天佑,说,大少爷从来没有告诉你,我是钱伯收养的孩子?
收养?我看着钱至。
钱至说,原来你不知道。
突然,我想起了昨夜,克制着紧张的qíng绪,漫不经心地说,昨夜……他发烧得厉害,嗓子里有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钱至明显一怔,说,没……事。
我松了口气,点点头,说,没事就好。
钱至看着我,说,原来,你还会担心他?
我一愣,低头,将头发捋到耳后,勉qiáng笑笑,说,谁都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发生意外。不是吗?
我转头,看着窗外的程天佑和宁信,岔开话题,对钱至说,他们聊得好像蛮开心。
钱至说,你在意吗?
我说,啊?抬头,看着钱至。
钱至忍了又忍,最终,他开口,说,太太。我来这里,是受了家父之命,老爷子请大少爷回去。沈小姐回来了。
沈小姐回来了?这么快?
我愣在那里,一时间回不了神。
目光,如僵死的藤,框在屋外,阳光之下,他和她的影子上。
屋外的人,他们似乎相谈甚欢。
不知过了多久,程天佑对宁信说,我送你。
我从这三个字里猛然惊醒,才发现,一晃八年,流光飞逝,白驹过隙,我们最后的结局,不过是——
你离去,我送你。
钱至痛心地说,我真是荒唐!沈小姐回来了,三少爷也就回来了。太太是该开心的。他生他死,他婚他娶。太太怎么会在意这些呢!
说完,他转身走出去。
205有些别离,注定没有道别。
我在窗前,怔怔地看着钱至离开,又怔怔地看着程天佑送宁信离去。
那一刻,我才发现,背影真的是一种令人伤感的东西;每一个背影都会有一段目送,却不是每个背影都有归期。
程天佑折回来的时候,突然有人从院门外追了进来。
颜泽他们立刻紧张地围上前去,一见是钱伯身边的熟人常山,才微微靠后,站到一旁。
程天佑停住了步子,回头。
常山看了钱至一眼,眼神中似有隐隐的不满,他走到程天佑的身边,俯首帖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程天佑明显一怔,猝不及防的表qíng,抬头,说,这么快?
他回头,看了看屋子的方向,我亦站在窗边,看着他。尘封的窗户,恍恍惚惚的光影,模糊了彼此的脸。
良久,他转脸,对常山说,我知道了。
说完,他朝着屋内走了过来。
常山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截住了他,硬着头皮,说,大少爷请吧!钱伯在车上恭候多时了。
连一个道别也不肯给予。
程天佑一怔,猛然转身,说,钱伯也来了?!
颜泽也微微一怔。
钱至在一旁,点点头,常山这些话,本应是他来传达,只是,他面对着程天佑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程天佑看了看门外那辆静默的黑色越野车,又回头,看着藏在窗户暗影之中的我,沉默着。
常山唯恐再生变数,忙说,大少爷不必担心太太安危!您回去了,三少爷自然也就回来了。
他说,大少爷,您请。
那一刻,小院静极了,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每个人都望着程天佑。
他立在院子里,一同立在那里的,还有那盘静静的石磨,沉默如哑巴。
顽石啊,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心仪的姑娘,如何将你的喜欢告诉她?顽石啊,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心爱的姑娘,如何将你的不舍告诉她?顽石啊,你需要狠下怎样的心肠,才能忍受与深爱的姑娘永诀天涯?
最终,他转身,离开。
没有一句话,哪怕是一句,我走了。
有些别离,注定不能道别。
哪怕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丝声息,都会出卖掉你的心,让你再也没有离开的勇气。
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门前那一刻。
我的眼泪刷——一下落了下来。
我曾以为,这方小院,我只会为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欢喜一个人恼,如今他却用了一个背影,让我明白,我也会为他哭,为他笑,为他欢喜为他恼。
可是,又怎样呢?
我恨我有一双腿,却不能追上去,道一声,珍重。
我恨我有一颗心,却不能去爱你,因为它装了另一个人,注定忘不了。
我恨我有泪千行,却不能流在你的眼前,因为它会阻住你的脚步,让你再陷一场万劫不复。
……
这一年,二十三岁。
阳光照不进的窗户里,明明暗暗的光,我知道,从此,那个爱了我八年的男人,不是我的了。
206我一下傻掉了。
汽车绝尘离去时的引擎声,在我耳边不断回响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屋子的,盛夏太阳的光,突然刺痛我的眼,这短而漫长的三天两夜,如同大梦一场。
凉生,我们的爱qíng里,注定是我一个人的孤军奋战吗?
带着对你的执念,自负地认为自己有一颗石头一样的心,不为这世界上任何深qíng与温柔所打动?
这就是我此生的爱qíng吗?
当我一次又一次犹疑,也就一次又一次憎恶自己。
我恨这样的自己。
她心动了,我恨她,恨她对你是亵渎。
她心如铁,我恨她,恨她对他是辜负。
可我只是一个女子,我可以执念,可是那颗心,它不是石头。它柔软,它会悲伤,若无壁垒,它会为这世界上的深qíng和温柔所动。
……
我想我得做点什么事qíng了。
可我该做点什么事qíng呢?
环顾着空dàngdàng的小院,当我看了看石磨上宁信送来的祭品,发现里面还有一些钱币,我突然想起,我该去老村医那里,把昨夜的出诊费和医药费给他。
你瞧,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留。
他给我留下了债务。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院门,茫茫然;突然,一个身影映入眼帘,我猛然抬头。
他说,太太。
是颜泽。
我愕然,你?
他笑笑,说,太太很失望的样子。
他说,太太希望是谁?
原来——
程天佑离开,拉开车门那一刻,突然停住,对跟在他身后的颜泽说,你们留下。等三少爷回来。
钱至一怔,似是想阻止。
常山笑,大少爷这是不放心我呢?还是不放心钱伯呢?
程天佑没理他。
颜泽急了,说,这怎么行?我是你的贴身保镖我怎么能离开你?要不,我们gān脆带着三少奶奶一起回程宅,然后还给三少爷就是!反正我不能离开你!
程天佑沉默,他知道,倔qiáng如她,铁定是不会跟他们回去程宅的,那是牢笼,那是伤心地,那是在三天前将她的自尊挫骨扬灰之处。
他看了颜泽一眼,说,留下。
颜泽说,我不管!大少爷要是出事!我还能在保镖界混吗?
程天佑皱了皱眉头,狭长的眼角斜了他一眼,说,别弄得跟多少人想要我的命似的。
颜泽撇嘴说,自从大少爷您眼睛失明,多少人蠢蠢yù动瓜分程家这块大蛋糕,早就做好了没有你的打算了。现在倒好!你突然宣布复明!他们还瓜分个妹啊!所以,想你死的绝对不止一个!要我说,就连二少爷……
程天佑目光陡寒,睨向颜泽的时候,颜泽忙收住声。钱至更是低眉垂手。常山将脸别向一旁,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钱伯在另一辆车上,闭目养神。
……
我听颜泽诉说他同程天佑的“别离”之苦,看了看他和另外两个保镖,说,这是我一个人的小院。你们不属于这里!回去陪他吧!
颜泽抱着手,环顾了一下小院四周,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笑,他点点头,语调有些怪,说,我也正有此意。
说着,他真的撒腿就跑上车了,比兔子还快。
我一下傻掉了。另外两个保镖傻掉之后,又迅速清醒,追着颜泽登上另外一辆车,追逐而去,只留下我独自一人傻在小院里。
207就像,此生路过了你一样。
车行在高速路上。
程天佑一直沉默,一同沉默的还有钱至。
他低头,望着手背上昨夜留下的针眼,过几天,它们就好了吧?娶了她,慢慢地,我也会忘记你了吧。
走出那个小院的时候,硬起足够的心肠。
怕回头,怕开口,怕大太阳下一个大男人泪成行。
……
他轻轻咳了一声,钱至猛然转头看他。
他没看钱至,面无表qíng地望着车窗外的公路。
高速路牌上出现“2km后明月村”的时候,他突然愣了一下,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村子。
钱至也怔了,他喃喃道,原来,真有这么一个村子。
钱伯的车子,行在前面,突然开启了双闪,然后又开启了右转向灯,似乎是要下高速、直奔明月村的样子。
司机转脸,看了钱至一眼。
钱至回头,看着程天佑,请示道,大少爷?
程天佑看了前面的车一眼,说,跟着就是。
不必猜,他也知道,此刻,前面车辆之上,钱伯的心绪定然如这高速路两旁的山峦起伏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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