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小他几岁的妹妹,寄北一直都是非常宠爱有加的,太多次他不愿意对那个嘴巴始终不把门并且吝啬自私到无耻地步的继父动手,多半是看在妹妹尚处年幼的份上,他再怎么不堪,到底是妹妹的亲生父亲,就像他曾经的那个父亲……
寄北不想到这些的时候或许心里还会好过点,但是一想到这些千丝万缕斩不断的血缘关系,他的心就像被一团乱麻死死揪住一般,疼得他只想大口大口地喘气,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面对母亲,寄北始终未发一言,他沉默地将自己那只受伤的左手藏在了身后,刚准备走进自己房间的时候,却听到母亲微微沙哑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她说,“寄北,跟妈妈说说话好吗?”
她的声音里有哀求,有渴望,更有一种对生活百般挣扎和抗争后的妥协和无奈。
寄北的心里渐渐滑过一丝悲凉,仿佛一盆冷水狠狠地浇下,他终于停下自己脚下的步子,却始终不肯回头地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吧!”
他终究是将自己的房门轻轻地阖上了,房门外再没了动静,连母亲趿着拖鞋走进房间的声音也渐渐弱得几不可闻,而房间里的他却几乎是一宿未眠,有月光轻柔地洒进来,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户,撒在书案上,像覆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其实寄北所住的这个房间早已经破旧不堪,只是后来在母亲的央求下,继父才稍微修葺了一下,其实寄北并不在乎这些,他从来不拿这个地方的一砖一木当家,包括曾经的那个家,他就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唯一的渴望就是自己能快快长大,能长出一副厚实稳当的肩膀来,好给母亲和妹妹还有他自己搭建出一个温暖避风港湾。
因为现在他的能力还是太有限,寄人篱下,他不得不低下头颅来选择默默忍受那些难堪的流言和屈辱,他想着他总有一天会长大,总有一天会逃脱点这些恶魔的魔爪,所以他需要等,需要长大。
寄北躺在床上头枕在胳膊上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也许是心思太重,他始终没有睡着,而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阮诺。
自从江寄北送她回家以后,阮诺一直有点担心想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回家没有,因为即使江寄北再怎么隐藏,心细如针的阮诺还是瞧出了几分端倪来了,他的左手受了伤。而且看样子伤口还不小,因为以阮诺对江寄北的了解,就算是手被刀划破了,他也决计是自己拿去水龙头底下冲一冲就好了,连云南白药他都是懒得上的,而这一次一直被他刻意藏在身后的左手却严严实实地绑了白色的绷带,一层又一层,看来是伤得还挺严重。
阮诺其实一直都很想问的,但到底没好意思问出口,因为她之前从村上其他人的口中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现在的这个家的传闻,父亲家暴,母亲改嫁,可是即使改嫁到的现在的这个江家,其实也不是一个善茬,江家的那些爷爷奶奶辈极度重男轻女,阮诺甚至还听外婆她们闲聊时说过,说这个江家的江奶奶曾经看她大儿媳妇头一胎夜里生了个属虎的女孩子,二话不说拎着那孩子就往粪桶里一扔,活生生地给淹死了……
村里多有传言,属虎的女孩子本身就不太吉祥,再加上夜里出生,正合了猛虎出山的说法,用在男孩子身上那是长大以后要干大事业的主,若是女孩子,按照迷信的说法来说就是,在家克父母长辈,出嫁以后克夫克子……
反正这些话听来要多离谱就有多离谱,可是即使你封建愚昧不可变通,但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听说当时脐带才刚剪短,孩子身上还血淋淋的,大儿媳当时是因为生孩子几乎就要疼晕过去,等清醒过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因受不了这忽然丧子的打击,差点血崩,还好抢救的及时,才总算挽回了一条性命,但精神上却几近崩溃,疯疯癫癫。
成长于这样的一个家庭里,阮诺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从江寄北的身上,她虽然觉得这个男孩好像确实平时不太搭理别人,性格孤僻,但为人却并不冷傲,甚至很多时候他都是会非常热心地去帮助别人,她不知道他的生活里到底有着怎样的水深火热,但她愿意去理解他,去照顾着他的一些微小情绪的变化,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他不愿意示之于人,所以阮诺也干脆装聋作哑,因为那一次不小心的碰触揭开了他的一道伤疤以后,阮诺此后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他不说,她便也不去多问。
后来,有人问江寄北,像你这么一朵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高岭之花,怎么会喜欢上阮诺那个话多的几乎要用一箩筐去挑的小话痨,嗯,或许在别人看来,她聒噪无聊爱八卦,像春天枝头上的一只小麻雀,但对江寄北来说,她却像是一朵解语花,总是能在他最迷茫最无助的时候给予他最无声的支持和理解。
他以前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就这样了,但遇到阮诺之后,他才觉得他的生命里忽然又多了一道光线,并且这道光线一直一直都陪伴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弃过。
光线很想给暗影打个电话,但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吧,夜已经这样深了,打扰到他家里人的睡眠可就不好了。
因为心里搁了太多事,想到了外公外婆,想到了爸爸妈妈,想到了杜谦表哥,然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想到了二舅家的那一对奇葩的母女,和今晚的那一出奇葩的栽赃大戏,阮诺一时觉得心里堵得慌,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床借着清辉的月色写下了江寄北跟她说得那句她最最赞同的那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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