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弦的声音幽幽传来,库可纳明再禁不住夺门而去。帐门外风沙呼啸,影弦微微一笑。
外头守着的哈妮雅见库可纳明出来,转身进了帐内。
“把这个给七公主送去吧。”影弦扫了一眼案桌,执起福缘垂珠交到哈妮雅手上,“告诉她,别忘了我方才所说的话……她不回答,我便当她应了。”
哈妮雅有些懵懂,却也明白今日的大阏氏与往常有许多不同,乖乖顺顺地应了。
临行到帐门口,又听影弦道:“送完东西,去把二汗王叫来,就说我有事寻他。”
第三十七章 生如夏花,逝如秋叶
当阿勒格烈来到影弦大帐前的时候,隔着厚厚的帐篷,听闻内里影弦正在弹琴。琴声凄哀,颇有一顾三回首的意味。
阿勒格烈不通音律,说不上来这曲子叫什么名字,但隐隐地,却不怎么喜欢听。他皱了皱眉,想要告诉影弦,这曲子太悲,大阏氏还是莫要有那么多执念,凡事还是要自己想开些。
但曲声动人,透过帐篷缝隙看去,影弦沉醉其中,他很少看影弦弹琴,算起来,刚来大宛的头几年,影弦有时心情不错的时候还会弹奏几曲,之后便是全心教导库可纳明之时也会时常练习,再之后……就几乎不弹了。
于是,他神使鬼差地便没有打断,呆呆驻足在影弦帐外许久,隔着帐篷,听她用琴声诉说心事。
一曲终了,影弦停下双手,默然垂首道:“二弟请进。”
阿勒格烈听闻影弦叫他,顿了顿,掀开了帐门。
入了帐篷,阿勒格烈只觉眼前一亮,一瞬间,多种心思齐齐掠过他的心头,只是飘忽得太快,以至于他尚来不及捉摸一二。
“大阏氏今日……似是心情不错?”他有些讪讪地摸摸鼻子,干巴巴地道。他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心头却是暗暗警惕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影弦今日一改之前颓势,又是弹琴又是梳妆,不知有什么打算。
影弦笑了笑,垂眸道:“今日特请二弟前来,实乃有事相求。焚香、沐浴、抚琴、静心、梳妆……自是一样也不可少。”
阿勒格烈听她这么一说,倒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在空中嗅了嗅,果然,一股子苦淡的药草香味在空中弥散开来,细细辨来,却不同于她帐中以往的药草味,想来便是她所提的焚香了。
“这……”阿勒格烈有些尴尬地笑笑,“恕臣弟直言,臣弟这等粗人,着实对抚琴、熏香等不甚了解,品不出其中意味来……大阏氏若要焚香,臣弟帐中尚有一些月氏等国所产的熏香,气息甜腻适合帐中熏闻,左右臣弟也是用不上,不若就借花献佛,给大阏氏送来?”
影弦微微一笑:“二弟有所不知,中原香道讲究静心,要的便是这药味苦涩,清苦之中带些许回甘,正如同人生百味,苦占了打大头,那回甘便显得尤为珍贵。”
阿勒格烈有些头大,不想同影弦在这等风雅话题上继续绕下去,只得恭恭敬敬一礼,正色道:“不知大阏氏今日唤臣弟前来,所谓何事?”
影弦敛了笑容,起身上前,因着长久病重,她的腿脚有些踉跄,阿勒格烈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扶,只是那手虚到半空中,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般,硬是生生停住。
只见影弦依依拜倒,竟是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阿勒格烈心头一突,忙伸手虚扶道:“大阏氏有什么需要臣弟做的,尽管吩咐便是,何需行如此大礼?”
影弦抬头,凄凄一笑:“如今这帐中,没有大阏氏,没有二叔,只有影弦和二汗王。这一叩,乃是影弦谢过二汗王这些年来的照顾,汗王千万莫要推辞。”
阿勒格烈闻言吓了一跳,忙咬咬牙道:“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
“影弦知汗王乃当世英雄,亦感谢汗王多年以来厚爱,如若汗王不弃,影弦愿追随侍奉汗王左右……”影弦不肯起身,低垂着头压低声音,速速说出这般话来。
阿勒格烈见影弦不肯起身,正心头烦闷,忽闻这番话,恍惚之中,只觉如同惊雷一般在耳畔炸开,不由连退三步,满脸震惊。
“你……你说什么?”他向来自诩光明磊落,唯一龌龊的心思便是对着眼前这该称兄嫂的女子起了别样的念想,只是他素来隐藏得极好,便连长兄穹烈也不曾发觉。未曾想到,竟然在此被人一语道破,瞬时,惭愧和不堪的情绪涌上心头,末了还带着几分愤怒——她明知道……她明知道……她竟然知道!可却为什么……
“大阏氏这是何意?阿勒格烈对国主一片赤诚,不敢僭越,也请大阏氏……”阿勒格烈面色青白几变,正思忖着如何措辞,却不料被影弦一把打断。
“请大阏氏自重,是么?”影弦忽而抬头,凄然一笑。
阿勒格烈猝不及防之下,与她对视了个正着,只觉心头仿佛被一记重锤狠狠地击打了一般,颓然使不上力气。
她还记得这句话?!
阿勒格烈心头闪过这样一个念想,他自然也是记得的,四年前,眼前这个女人在他大哥强迫之下圆房,此后心头愤懑,服食那该死的曼陀罗花沉醉度日。他实在不愿见她如此消沉枯萎,便自作主张擅自僭越了一回,插手管了她的事……也是这唯一的一回僭越,他对她说出了这句话,当时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不料如今竟被她用这句话反过头来堵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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