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上的水还在沸腾,赢支钳走了一块炭,炉火也安静了下来。
百里奚想起他方才说的竹叶底子,茶泥污浊又涩口,影响茶色与口感,不如在沁润了茶杯之后将其舍弃,还能换得一盏清香。
“不行!就算你说服了老夫,君侯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子桑想请左相帮忙,君侯一向肯听左相的意见,此事又不能有再多的人知晓,左相在八方馆多年,为人清廉正直,只有您说知道些八方馆底子里的腐败,世人才不会怀疑。”
屋内忽然变得很安静,也许是炭火烧得太旺,或者是铜壶挨得太近,赢支的额上涔出细细的汗珠。
百里奚看向赢支,为了保全一个可能不存在的猜测,他居然肯往自己脸上抹黑,这份忠心究竟从何而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他这么问,赢支忽然轻松下来:“子桑游历各国,一直举棋不定,本想随便择一大国、谋一份不多言不多做的差事,安享此生还罢了,左相可知当初子桑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百里奚没有回答,赢支接着道,“是因为子显同我说的一番话,更是因为君侯对我的信任。都说君主多疑多心,伴君如伴虎,我从未知道一名君主可以凭着信义二字执政,直到遇到君侯,我又怎可辜负了他的信任?”
这话倒是不错,尤其是对比晋侯姬夷吾,任好的信义显得尤为可贵,他若是决定重用一个人,便不会因为外人的挑拨轻易生疑,而是始终站在他这一边,就如同当初众臣弹劾他与蹇叔徇私一事,他感同身受。
“冢宰的意思老夫明白了,但冢宰还需知道,茶泥也有茶泥的用处,不可轻易舍弃。”
百里奚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赢支没有起身去送,他把壶盖打开,听话地把方才倒在盆子里的茶泥又倒回铜壶里,也不添炭火,就这么慢慢地温着,像之前那样沸过三遍,将壶里的茶倒出来,细细品过。果然,经过反复沸煮,茶泥的芬芳完全释放出来,掩盖住了尾调的那一丝苦涩。
赢支笑了,这盏竹骨茶,是他烹过的最好的竹骨茶。
百里奚离开以后,任好久久不能平静。那封奏疏来得太突然,他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只是把难题抛给了蹇叔,然后施加了一些压力,能解决好就算是他这个右相当得称职,解决不好也是他的失责。听起来有些不讲道理,他本来也不想这么粗暴,实在是心里没底,百里奚倒是给他带来了一个主意,虽然有些牵强,但总好过模糊遮掩地结案。
阿眇打算进来掌灯,叫任好拦住了,白日里大殿里一直很热闹,此时他更愿意躲在黑暗中思考。
间机阁之事百里奚和赢支都知道了吧?不然他们也不会主动提出这个法子。
公子絷此时正在接受审问,他应该什么都不会说。
自己已经叮嘱过蹇叔了,他要凭空编出一个故事,还要强行讲圆,让百姓信服,这太难了。
三位郡守、几百名百姓还在刑狱司等着,稍有不慎便容易引起民愤,如何肃清影响、安抚民情也是一道难题。
任好坐在大殿外头的台阶上,看着天边的云霞渐渐隐去,月亮逐渐亮起来,穿堂风径直吹进大殿,吹得他昏沉沉的头脑好像清醒了些。
或许百里奚说的没错,赢支和八方馆是填补这个缺口最好的办法。
只是如此,赢支的牺牲可就太大了。
第36章 质子出逃,忠良入狱
今夜世子圉又回来得迟了,孟璇摘掉耳坠,一边拔着头上的发簪,一边回忆这几天他的行踪。
听伺候的侍从们说,世子圉近日喜欢上了驾车,每日总要教习御师带他去雍城各地溜达。孟璇起了疑心,本想叫荷香跟去看看,但荷香近日回了老家,此事又不好交给别人,只能自己暗中观察。
世子圉之前派人来过,说今日车辙坏了,在城西耽误了些功夫,两更之前一定回来。估摸着他差不多该到家了,孟璇叫人端了盆热水,又拣了袋安神舒心的草药包放进去泡着,待他回来便可以用这个药水净脸洗手,除去一日的辛劳。
世子圉是在两更之后回来的,盆里的水已经凉了,孟璇心中存疑,面上自责道:“是妾身思虑不周,世子先喝口热粥,稍后片刻。”又吩咐婢子,“去换一盆热水来,另取一副药包泡着。”
“不必了,你们都下去。”世子圉遣散了众人,又对孟璇道,“如今天还不冷,这样的水温刚刚好。”
他一向是享受惯了的,今日忽然不那么讲究,倒叫孟璇有些吃惊。
孟璇替他擦手净脸毕,准备更衣就寝。
世子圉按住了她的手,指了指桌上的碗:“不忙,先喝粥。”
孟璇盛了一碗,世子圉没几口便喝完了,像是饿了。见他意犹未尽,孟璇又替他盛了一碗,不动声色地笑道:“世子今日驾车累了吧。”
许是怕她觉出异样,世子圉脑袋低下了些,含糊不清地道:“今日外头的饭菜不好,没吃几口,这会有些饿了。”
孟璇没有说什么,把他喝干净的碗又填满,这一次世子圉喝得慢些了,勺子舀了半天也没递到嘴里,不知道是吃饱了还是在想什么。
怕他不自在,孟璇故意离开桌案,转身去整理挂在一旁的外衣,发现他的袖口和长裳下摆有些湿润,孟璇搓了搓,像是沾的泥,只不过衣色深,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泥土的颜色来。雍城这几日都没有下雨,城中多有青砖铺路,就算是练习驾车的马场也都是平整的草地,不会有湿润的泥土,除非是城门口的河边。想到这里孟璇心中一惊:无令质子不能出雍城,他去城门口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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