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由余说明来意,任好举着手里的一封信函,兴冲冲地朝他招手道:“尊使来得正好,绵诸王来信了。”
由余不敢怠慢,接过任好手里的信恭敬地展开,读着读着,上下扫视的眼神渐渐迟缓,眉头微一紧蹙,马上又舒展开来。任好一直观察着他,这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由余还在盯着信函,任好嘴角一松,到底没有将笑容露出来,反而展现出一丝担心,明知故问道:“可是绵诸有急事,要召尊使回去?”
由余没有吭声。
见他不语,任好有些着急,以为绵诸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连连道:“都怪孤太自私,觉得与尊使投缘,便想多留几日,忽视了尊使还是绵诸王的左膀右臂,早该送你回去的,若耽误了绵诸事宜,便是孤的过错了,孤……”
“秦侯不必自责,绵诸一切安好。”由余实在不想听他这番说词,将手中信函递上,“大王欣赏秦国的文化习俗,嘱咐外臣好好研习,将来带回绵诸,也叫戎族众部好好学一学。”
任好接过信函,认认真真地看完,忍不住笑道:“看来绵诸王同孤想到一块去了,尊使这回可以名正言顺地多留些时日,也将绵诸和戎族的骑射本事教给秦国的儿郎,敦促两国情谊更近一层。”
这也是绵诸王信函里头明明白白写着的,礼尚往来也是应当,碍着绵诸王的旨意,由余只得应下,带着信函回了驿站。
本来满心愧疚等他回来的使臣们听得了消息,一下子松了口气,他们才巴不得多留几日呢,一个个喜笑颜开的,纷纷找借口出去赶赴下一场宴会。
由余无心理会他们,拿着信函在足足研究了两个时辰。看信的印鉴,确是绵诸王的信函,可他们是一场正常的出使,大王为何会主动要求延期归返?秦侯有没有做手脚?绵诸是否一切如常?思来想去,由余始终找不着破绽。
烛光变得有些昏暗,照得窗台上的影子也黯淡了几分。孤军奋战,好像自他被绵诸王委以重任以来,一直是这样一种状态:出谋划策的是他,考虑后果的是他,整日悬心的也是他,绵诸的大事小事烦心事都是他的。绵诸王要做的,只是命令他、指派他,然后信任他、支持他,给他的每一个决策盖上最终的首领印鉴。听起来,好像绵诸部族至高无上的权力都在他由余手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绵诸王不是傀儡,而他,是真正的囚徒。
由余放下信函,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什么部族危机、权力博弈,王都不在乎,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
绵诸那边的情形一直在间机阁的掌控之中,杞子每日来禀报一次,任好对绵诸王的情况了解得比由余详尽多了。
“君侯,绵诸首领已经七八日没有召集手下议事了,如今春日回暖,正值放牧和狩猎的好时节,可绵诸部好像还没有太大的动静。”
“很好。”任好随意翻弄着手中的曲谱,“他喜欢什么,你们就多给他点什么,不要吝啬,也不要叫他察觉。”
“君侯放心,间机阁有自己的手段。”杞子顿了顿,问道,“还有一事请君侯示下。”
任好比对着曲谱,一下一下打着节拍:“说。”
“间机阁研制出了一种药,名为‘极乐霜’,每次只需一两滴,便能令人心情愉悦、精神亢奋,若日日服之,不到半月便能产生依赖性,不用即会痛苦难耐,长久以往会逐渐吞噬人的心志、抽干人的精血,使人在快乐的幻境中痛苦地死去。”
有节奏的敲打忽然停住了,任好看向杞子:“你的意思是,给绵诸首领用‘极乐霜’?”
杞子分析:“由余既然能在几年之内将绵诸治理成戎族之中的大部族,定是有些本事的,若他回到绵诸,劝得绵诸王回心转意,君侯的心思岂不白费了?杞子以为,若要彻底击垮绵诸,需得断了这条后路。”
任好细细想他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绵诸王贪图享乐,对权力丝毫不让,绵诸的大权一直被他牢牢攥在手中,就连亲生的儿子也被他养成了个懦夫,沾染不到丝毫政务,只要绵诸王一倒,由余就是再有本事也施展不开。
“不错,是得断了他这条后路。”
“那末将便去安排了。”
任好点点头,顺便提醒了一句:“用量谨慎些,别让他死得太早,孤还指望着他亲自将由余送来呢。”
寒去暑至,转眼间绵诸使团已在秦国待了大半年,任好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在由余又一次提出回去的时候,赠送了几十车厚礼,风风光光地将使团送出西门关。
由余来绵诸不到十载,几年内,他制定了一系列规矩典范,比如何时打猎放牧,何时休整演兵,如何迁徙避寒,如何应对部族冲突等等。这几年,绵诸的兴起大多仰仗于这套完善的制度体系,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合乎时宜,进退有度,不会饱一餐饥一顿,更不会衣不蔽体地在寒冬中流浪,当有外敌入侵时,也能迅速组织出一支队伍抵抗,族人们和睦相处了一段时间。
按照四时节令,春日播种,夏日放牧,秋日收割,冬日屯粮;打猎只在春、秋两季,且只允许捕猎成年的野物,幼兽和怀孕哺乳的母兽不可捕杀;放牧划定区域,每日轮换,不能让一处的野草尽噬,而另一处杂草丛生;训练也有要求,戎族不比中原国度,没有固定的疆域和稳定的军队,面对随时可能遇上的外敌入侵,从小人人都会习武傍身,女人和老人小孩弱一点,其余青壮年男子则需日日集中操练两个时辰,不仅对体能,对行兵作战的阵法也要有所涉猎。这些都是绵诸这几年迅速壮大的原因,也是由余一贯以来坚持劝谏绵诸王施行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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