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这些,任好的脸色不好,越往上走越是可怕。众人皆不敢出声,加紧着寻找信尚君的埋骨之处。
终于,在一棵大树底下发现了一块石碑,上头刻着“秦将赢絷之墓”几个字。晋国到底不算做得太绝,不是随地掩埋,找了棵遮风挡雨的大树,还给做了块石碑。
任好抚摸着那块石碑,用力抠着上头的晋国文字,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随行的将士拿出祭奠用品正要摆开,任好听闻身后的动静,眉头一紧,厉声呵道:“收回去!”
将士吓得手悬在半空中不敢动。信尚君赢絷是出征晋国的监军,身份地位不在几万将士之下,君侯会在崤山大摆仪式祭奠死去战士的亡魂,为何不肯祭拜宁死不屈的公子絷呢?
“孤的话不管用了吗?”任好见他们没反应,又呵斥了一声。
蹇丙赶紧将那几个人赶下去,又和蹇术两人颇有默契地挡在跟前,不让君侯看到那些祭奠用品。
任好抠不掉石碑上的字,又抽出随身匕首,一下一下地划着,企图划掉上头的文字。匕首与石碑摩擦的声音十分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将士们让君侯的行为唬住了,没人敢上前。
就这么划拉了一炷香的时间,碑上的字仍旧变化不大,任好扔了匕首,一拳捶在石碑上,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愤恨而悲痛。
此时只有百里视敢同君侯说话,他上前一步,轻声劝道:“末将等不愿打搅信尚君在此安息,也请君侯保重自身。”
在此安息?
听到这几个字,任好忽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后头的坟茔,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四处张望。
君侯的眼睛通红,像是有一团火,有个胆小的吓得后退了两步,可巧任好就盯上了他,大步走到他面前,吓得他噗通一声跪下请罪,任好也不说话,直接拿走了他手上的铁锹。
任好抬头看去,天色已经暗了。
——子显,别着急,再等一会儿。
空中乌云密布,忽而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一声长长的雷鸣。
任好忽然笑了。这个笑,笑得悲伤,笑得欣慰,笑得令人心里发酸。
百里视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君侯在想什么。
任好来到坟茔边,举起铁锹就开始挖,众将被他的举动吓到了,百里视、蹇术、蹇丙三人连忙上前阻止:
“君侯不可!”
“信尚君安息于此已逾四年,君侯此举不妥啊!”
“末将知君侯悲愤,还请君侯三思啊!”
任好一扬手甩开百里视,又一脚一个踢开蹇术和蹇丙,更加卖力地挥铁锹。
天上又闪过一道闪电,接着一道雷鸣。
——子显,别担心,马上就好。
铁锹插进土里、踩下去、挖起来、将土铲走,一锹,一锹,任好做得认真而卖力。
百里视好像看懂了他想做什么,君侯不是不想人祭奠公子絷,他是不满意这墓碑上的晋国文字,更是觉得这埋骨之地不妥,不愿公子絷在此安息,便也从旁拿过一把铁锹想帮忙。
任好发现旁边多了一把铁锹,拿自己的铁锹将它打开:“滚!”
君侯很少骂人,哪怕是打了两次败仗回来,他都不曾骂过自己,百里视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没动。
“滚!”
这回百里视听明白了,君侯到底心里有亏,这件事他要自己做,别人不能帮忙,谁都不行。
夜幕降临,将士们生起火把,在公子絷的墓旁围了一圈,守着君侯挖坟。
电闪雷鸣还在继续,甚至越来越频繁,乌云都快把崤山的天给堵住了,可这雨就是下不下来。
将士们不敢言语,低头替公子絷默哀。任好好不知疲倦地挖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每下一锹,便觉得子显离他又近了一步。
“三公子可是要看子显的笑话?”
“那子显便回去等着喝君侯的喜酒了。”
“君侯若想定神,子显有比酒更好的法子。”
“君侯就如此笃定,子显不会犯错?不会背弃君侯?”
“子显不怕失败,子显只怕秦国处于险境,只怕君侯落于人后。”
“君侯不能去,子显替你去。”
……
终于,任好的铁锹触到了一块不太硬的木头,他吓得手一软,直接将铁锹扔了出去,跪下来拿手扒拉着,直到确认铁锹没有将木头碰坏,这才重新拣起铁锹,沿着木板周围小心翼翼地刨着。
挖到木板以后,任好的动作比之前轻柔了许多,更多的时候是伏在地上,用手把着铁锹的面,一边铲一边拿手拨,生怕碰坏一丁点。
三个时辰过去了,自来到崤山,任好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加之满怀悲愤,百里视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可他丝毫没有表现出疲惫,一会跳进坑里拨松周围的土,一会爬上来接着挖,一颗心全扑在公子絷的坟茔上。
当公子絷的棺材整个展露在众人眼前时,任好才停下手里的活,完完全全地打量起来:很显然,棺木不是由什么好木材制成的,整副棺木薄不过半寸,长宽仅够公子絷刚刚容身。外头的木板受了潮,泥巴糊在上头扒不掉,脏脏的,看不出棺木本来的颜色。饶是任好再小心谨慎,在地下埋了四年,有些地方也已经破损,露出腐朽的木头茬,隐约可见里头玄色的衣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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