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谋士都是这样,也许不会一辈子效忠于一位主君,可一旦跟定了人,便是全心投入。任好只庆幸自己如今是由余认定的君主,若非如此,这样的人到了别国,当真是个麻烦。
“绵诸那边孤去解决,你且想着余下部族便可。”
由余知道任好是怕他为难,若他去绵诸,自然会给战事省不少气力,但任好宁愿多费些功夫,也不愿叫由余成为他人的谈资。
“多谢君侯体谅,微臣觉得,若是不想叫其余部族察觉,绵诸之行宜不引人瞩目,且要速战速决。”
任好问道:“大批秦人入绵诸,如何才能不叫戎族人怀疑?”
“强入戎地是下策,偷入是中策,若是能让戎人大大方方地将人迎进去,还大开绵诸王营大帐接待,才是上策。君侯可有良计?”
任好想起送给棠叶的礼单,忽然灵光一闪:“和亲。”
一大早棠叶就起床梳妆,自从几位阿姊陆续出嫁以后,父侯眼见着是一年比一年疼爱自己了,尤其是及笄以后每年的生辰,父侯都会早早地着人送来厚礼。旁人看着都说君侯偏爱幼女,舍不得早早地将她嫁出去,故而宝贝似的留在身边,谁来说人家都不许。
可事实呢?
果然,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见阿眇领着众宫人过来了:“女公子大喜。”
棠叶亲自相迎:“阿翁请进。”
众人将君侯亲自选定的礼品放下,棠叶叫人一一打赏过,客气道:“辛苦阿翁了,还请喝杯茶再走。”
阿眇笑着从袖子里拿出另一道旨意:“老奴还要恭喜女公子,女公子大喜。”
棠叶觉出他这个“大喜”并不是生辰的意思,唯一可能的那件事印在她脑海中,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们都出去。”
宣完旨,棠叶面无表情地遣散众人,一个人在屋里呆着。父侯送来的赏赐还没打开,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可棠叶一点都不想要,她只恨不得将它们、连着那道和亲的旨意一起丢出去,好像这样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还跟昨天一样,可以坐在院子里发呆大半天,只是想着那个人。
其实这几年来,棠叶早就觉出了不一样,父侯待她与从前并无差别,如此做法,只怕是故意留着她,只待有用之处了。而女子,尤其是女公子,于国于家最有用的无非就是嫁人一项上了。
这件事父女俩颇有默契,以外人眼中的父女情深为幌子闭口不言,谁都不敢打破这个险凛凛的平衡,想着只要不到那一步,总还是可以自欺欺人。那么现在呢?
她从前不提,只当父侯是真的宠爱自己,实际上她是故意不提,想着这样也好,至少还有时间和机会与那人多多相处,即便是只能远远地看一看想一想,都已经是很好的了,如今这一道旨意下来,她的心思只怕再难遮掩。
棠叶从柜子最深处搬出一个小盒子,里头装的是母亲义贞夫人的东西。母亲是鄀国的女公子,为着秦鄀两国交好被送来了秦国,然而列国纷争不断,鄀国作为一个夹在大国之中的小国,战战兢兢、摇摆不定,最终免不了被灭国的下场。义贞夫人身份尴尬,在秦国的处境也尴尬,她的一生都在孤寂中度过,孤寂地来,孤寂地活,孤寂地走。若说还有什么能表示她在这世上走过一遭,那便是棠叶——这个意料之外的女儿,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惊喜。
兄姊们的母亲、秦国的先君夫人姬尚格,这个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亡故的女人,从前也是位女公子,还是晋国的女公子。她隐约听说过一些传闻,这位素未蒙面的君夫人性情极好,却因为秦晋两国的关系见罪于父侯,最后郁郁而终。
小国女公子如此,大国女公子亦是如此,死生荣辱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身后还有母国,肩上还有责任。更何况,她们嫁的还是威名赫赫的秦国,还是她以仁义闻名的父侯,那自己呢?绵诸那样的地方,绵诸王那样的人,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不敢细想。
棠叶望向窗台边的铜镜,里头倒映出自己清纯但不天真的面庞,发间簪的是他喜欢的玉簪。那日是上巳节,青年男女们都聚在一起赏春看景,棠叶素来自卑,不想出什么风头,但她毕竟年轻,舍不得闷在屋子里辜负这大好的春光,于是只作寻常打扮,没有用女公子的行头,只是簪了根玉簪,再配上两支新采的小野花,既活泼又不惹眼。
偏巧就遇见了他。
“女公子的玉簪真好看,女公子也好看。”
本来只是哄小孩子的话,在棠叶听来却是另一般滋味。好像一个从没吃过糖的孩子,忽然尝到了天下最甜的蜜一般,从舌尖一直甜到了心头,自那之后,不论吃再甜的东西,总觉得比不过第一口,到老到死都惦记着那个味。
后来才得知,他喜欢玉,欣赏一切玉质的东西。
正如这个人一般——她想。
棠叶打开盒子,里头放着一条白绫,是母亲用过的那条,被她留下来了,此刻抚摸着细软的白绫,仿佛握住了母亲的手。
我能不能不走她们的路,自己选一次呢?
棠叶将白绫高高抛起——碎玉也是玉,他还是爱的吧?
还没等阿眇说完,任好气愤地将书简一扔:“闹自杀!孤还从未听说哪位女公子因为不愿嫁人闹自杀的,简直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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