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好嘴角露出一个不经意的笑容,他果然心存芥蒂。
“孤听说过一个故事,索性如今无事,讲来打发时间吧。”
夷吾没有说话,任好接着道:“你改葬世子申生的那一年秋日,贵国的狐突大夫在曲沃与世子申生相遇,申生唤他登车同行,并告知他;‘夷吾无礼,我已上禀天帝,以秦代晋,事成之后,我将享秦国祭祀。’”说道这里,任好转头去看夷吾的反应,夷吾虽尽力掩饰自己的吃惊与慌张,但他喜怒形于色惯了,怎么都藏不住。
任好故作惊讶:“你原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吗?”不等夷吾回答,他又感慨,“也是,这样的故事哪能说给你听?”
夷吾扭头看向窗外。
任好继续讲故事:“孤都觉得不妥,狐突自然也难接受,于是回答申生道:‘神只能享用同族祭祀,如此这般,您将来岂非无人祭祀?再者,杀戮必伤民,百姓何罪?’申生听了狐突的话,答应重新跟天帝请求。七天之后,申生化身为新城西边的巫者,再次约见狐突,告诉他,天帝允准惩罚有罪之人,叫罪人姬夷吾在韩原大败。”
夷吾突然将头转了回来,怒斥任好:“你到底想说什么?”
“嚯,没什么,就是觉得神奇。”任好掀开车帘,顺着他刚才的方向看去,“晚霞不错——狐突的这个梦做得正好,如今果真应验了。”
“妖梦,这是妖梦!”夷吾激动得拍手跺脚,外头的兵士不知车里发生了什么,警惕地上前问道:“君侯,无恙否?”
任好心中痛快,朝兵士摆手笑道:“晋侯吃撑了,无妨,无妨。”
听了这戏谑,外头的兵士也笑了,只是不敢当着两位君侯的面,别过脸去不住地抖肩。夷吾面上挂不住,狠狠地关上窗帘,压着声音大骂,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任好由得他发泄,像看戏一般看着他恶狠狠地咒誓。待冷静下来,夷吾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或许正是任好想看到的,懊恼不已。
晚霞没入山间,一阵风吹来,带着一丝凉爽,提神醒脑。任好抿了口酒,淡定地提醒道:“马上就到秦地了,晋国的大臣过不去,咱们出去同他们告个别吧。”
说着,队伍果真停下了。晋国的大臣们也明白这一点,此刻正列队在秦晋边境,见秦侯挟着君侯出来,散开头发跪地痛哭。
任好见状,着急上前道:“列位缘何如此忧伤,孤不过是邀请你们君侯去秦国做客,各位如此重礼相送,当不得,当不得啊。”
夷吾被百里视和庞孙一左一右囿在车边,看到眼前这一切,又气又急。
忽然有人站了出来,对任好道:“不是我等不信任秦侯,实乃君侯身份尊贵,臣等请求秦侯准许,随人侍奉左右。”
“你是谁?”
“晋大夫郤乞。”
任好打量了他一番,奄息替他开口道:“看你的样子是个文臣,入了秦国只怕你连自己都难以保全,何谈侍奉晋侯?”
“郤乞相信秦侯是君子,绝不会苛待于臣。”
任好犹豫片刻,方道:“你过来。”
奄息亲自仔细检查,发现他果真不懂武术,便朝任好一点头。
任好微一偏头,默许他一同入境。
“秦侯!”韩简站了出来,“秦侯不是一直想让韩某与您同去秦国吗?我答应了。”
“呵,这就有趣了。”韩简武艺高超、兵法超群,他入秦国是大患,任好问道,“你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晋侯?”
韩简的回答铿锵有力:“为晋侯便是为了晋国,为晋国便是为了我自己。”
“那孤不能答应你。”任好礼貌地冲他笑笑,回头准备走。他是想韩简入秦国,但不能让他以这般身份入秦国。
韩简不甘心:“为何郤乞可以?”
“因为他没有威胁。”任好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那锐利的目光投向韩简,“你不同,你太强大了,孤不能冒险。”
“等等!”韩简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拿起他的长刀,当着众人的面,斩断了自己的右臂,顿时,血流如注,浸红了秦晋边界的土地。
在场者无不惊愕,半天无人言语。
“韩简你疯了!”
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最先冲过去的是任好。他惜才,因此格外看重韩简:“你以为这样做,孤就会答应你吗?”
“你一定会的。”韩简强撑着站立,用更加锐利的目光盯着任好,“因为秦侯也是重情义之人。”
为了姬夷吾那个混蛋,韩简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不惜堵上自己的性命,任好心头都在滴血:“你这样做值得吗?”
“为国尽忠,从来没有值不值得。”韩简疼得发抖,还在奋力扯出一个微笑,血和汗浸满了全身。
任好连忙叫人过来:“军医,快带他下去包扎。”
“你这是,答应了吗?”韩简无力地推开秦国的军医,顾不上断臂的疼痛,踉踉跄跄地栽到任好跟前,神情中竟然有些欣喜。
任好叹了口气,伸手扶住他:“你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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