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小河是再不肯和顾老多说一句,顾老唤她小玉,她也不再附和。
哪知顾老更狠。
他不时昏昏沉沉,有时一醒来,盯着小河,愣上几秒,会问,“小生渚州顾远堂,敢问姐姐芳名。”
有时,他醒来神容沉静,对上季少,会忽然严肃,“少年与我家小儿,倒颇有几分相似。”那眼神,似还藏着谨慎提防。
季少也点头,“是,必然是相似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他爷爷。乖堂堂,还不跪下叫爸爸?”
“……”小河只恨不能跳车。
午时前,车上了永翠山。
行到中途,车前老廖,捞开了车帘。
“到停车的地方了。”
季少先一步下去,回手接下小河,解释道:“云顶险峻,余下的路,只能用脚走。”
小河:“云顶?”
季少下巴努努,努向那把被老廖接下车的菠菜。
“他不是要去看云海吗?七老八十的人了,成天还满脑子烂漫幻想。”季少引路,“老廖!行不行?不行我们换着背?”
老廖笑,“不用的四少,这半年老爷总爱来云顶,他自己啊,是能上的!”
季少:“哟!老当益壮啊。”他找小河,“走吧,黄昏前到,该是能看见的。路难走,来,给我手,让我牵着你……诶诶诶!等着我!等着我啊!”
云顶难走,但总是能到的。
他们上到顶时,阳光正好,风也柔暖。
云顶,是永翠山被自然鬼斧削去帽顶后,留得的一方天然山台。山台广阔,四野纵览。连绵雪山如脊,被阳光泼洒金辉,交错横卧,静谧恒久。
小河轻叹,“我做游方时,就总想来看看这大陆第一山脉。”她笑,“竟然这么莫名其妙地就实现了。”
“嗯……”季少也严肃,然后扬声,“就那样吧。雪山嘛,看多了都一个样!”
小河甩他一眼。
季少笑,“体谅一下,我从小应酬,遇上谁都得带来这儿游览一次,再美也没新鲜感了吧?”
小河点头,“那泥奏凯。”
季少乐,他正点惦记着山台那边,有个蓝衣美人,携着水灵灵的侍女在看景,便屁颠颠跑过去了。
小河落得清净,正想好好看景,身旁,又种下棵菠菜。
……菠菜你别说话啊。
菠菜没说话。
顾老静静坐着,小河也静静坐着。
一老一少,望着雪山,一直到太阳照得他们的影子,换了个倾斜的方向,顾老才轻轻道。
“我想和你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这么静静坐着就很好。”他问,“小玉,你们还会回来吗?”
小河:“不会。”
“……哦。”顾老抱了膝。
他笑,“客君说,他这一去,要走遍大陆的南北上下,把大陆的每一寸土地,都记录下来,留给后人一本传世的游方巨典。我告诉他,那他不若把四大极境也走了,那才真叫是流芳千古。结果你猜他怎么回的?早晚的事儿!你听听,听听这口气……讨厌死个人。”顾老默了默,“可我偏偏信他。”
“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真是三个仙儿。”顾老被自己逗笑,“是真的仙。我撞了大运,或是倒了大霉,迷迷糊糊和你们相识,听了你们的仙言仙语,或是疯人疯话,听得昏头昏脑,又偏偏觉得,此中有真义。”
“可我堪不透。”顾老道,“存了念,明知山外有山,却永远到不了山那头。凭白搅得自己半生不宁,又偏偏甘之如饴。”
“但你们要走了。”顾老又问,“小玉,你们还会回来吗?”
小河:“……我不知道。”
“嗯。”陆老道,“走了也好。这话不好听是吗?但我知道,小玉你能理解的。你总是能理解的。我到底是顾家长子,再疯,也不能真疯。”
顾老躺下,甩了半腿垂在台边,“但我也不知道了小玉。等你们走了,没影了,人生那么长,我会不会后悔?会不会用余下半生,去追逐你们的幻影?世事咂摸着,总是无趣,发发疯……真的不可以吗?”
小河乘纳暖阳,望着远际碎光的长河。时间仿若静止,她觉得安宁。但又好像总有哪儿不对劲。低头一看,顾老一直在看她。
顾老别开头。
“没事儿,我是想多叮嘱你几句。但又觉得,阿良总会顾好你的。”
“走好,小玉。”他说,“如果你会想起,就偶尔想起我。如果你忘了,就算了。”
因着季少的原因,他们渐黄昏时才下山。一行人坐进马车。顾老乏了,憩得沉。季少挥洒着一抹小香帕,鼻尖追来追去地捕那香气。
光暗了,车里点灯。
小河抱臂,晃脑,心里头啧啧啧!季少敏锐,抛给她一个流光的媚眼儿。
小河一抖,抱拳,“失敬!”
季少笑笑,展开香帕,覆到面上,深嗅,而后掀起帕角,又掀起帘角,手一扬,巾帕飞去了车后。
小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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