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尔的高热,有增无减。腰侧的伤布,也开始有血迹浸出。
是感染了。
小河想,她应该停船,去岸上找医官。
可这船,才下行永川半夜,他们虽一时逃脱,却不知是否真的断了追踪。就近上岸,若引来新一轮追杀,她不会武,陆尔昏迷,同样是死路一条。
小河正难定夺,舱帘上,突然淌动流光。
她掀开船帘。
黑暗河雾中,一船华美画舫,逆流而来。
画舫有三层,灯笼高挂,雕梁细绘,悠悠然流光溢彩,飘飘然如梦如幻。
这是哪家富家子,在永川过绮丽年?
小河心中微明。
富人家行船,大多有良医随行。
比起上岸,求这一船人的帮助,要安全得多。
画舫渐近。要是错过,未必再有机会。
小河即刻出舱,拢手大呼。
可那厢无人回应。小河听得舫里,有轻弱丝竹声。
是都在玩闹?
船眼看就要擦身,小河有些犹豫。
那个法子……会不会太引人注意?
可时间不等人。
不管了!
小河迅速入舱,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一柄物事。掀开灯罩,点燃引线,再次出舱,她腾身一抛——
一迹紫色亮线,直飞画舫,在甲板之上,绽开一小簇烟花。
丝竹声停了片刻,有絮絮人声响起。
小河凝望夜空,只觉烟花画舫,倒很是相称。
叩叩。
舱门轻轻响动。
稍加停顿后,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年约五十,头发灰白,面容温厚。他背有些佝偻,眼含悲悯,像是受过一些苦的人。
小河起身一礼。
“武伯。”
武伯示意她坐下,搁了托盘在桌上。
他递给小河热茶。
问:“于大夫怎么说?”
小河道过谢,“说烧今早能退,剑伤只要挨过这三日,静养一月就能好。”
武伯不住点头,走近床铺。
床上,陆尔沉沉睡着。
武伯叹了口气。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遇上河匪了。”
小河握住杯子,“……能撑过去就好。”
武伯又问:“没了父母,你们怎么打算?”
小河上船时,心知自己是被追杀的身份,担心船上人畏难,便只说是举家迁徙时,逢了河匪,父母与歹徒同亡,弟弟受了重伤。
她道:“一时还没有主意。”
梁伯的意思,本是要他们去海东,可如今,渔舟已顺流而下,他们只怕得另寻出路。
小河:“武伯你们的船,是要去哪儿?”
“我们一路往上,去滨城。不过沿路也会不时停靠。”
小河思及陆尔伤情,斟酌询问:“武伯,我们可否……在船上稍住一月?我弟弟的伤,我担心要是挪动,会更严重。”
她道:“我略有些银钱,可以交付船主。我们也绝不会去打扰其他人。”
武伯:“我去问问,他应该能理解的。”
武伯安慰小河,“别担心。总不能让你们俩兄弟,再去受那些苦。”
一夜生死,天已微明。
小河送武伯离去时,连连道谢。
她的谎言,稍加细想,只怕都是漏洞百出。偏偏武伯分外怜惜他二人,一整夜地帮着张罗。
可小河不能改口,便也只能一面谢着,一面愧着。
午后,武伯带回消息。
“季少准了。”武伯替他们高兴,“你们安心住着,有什么需要,都同我说。”
小河欣喜,转手,就递上银钱。
偏武伯连连推拒。
“季家不缺这钱。”又道,“你们兄弟俩,以后的难处只怕还多。都留着给自己吧。”
屡递不成,自知不裕的小河,也终不再坚持。
这下,心算是放下半颗。武伯走后,小河往榻上一靠,头一触枕头,当即陷入昏沉。
待再醒转时,已是日落时分。夕阳如柱,透过小窗垂落。
陆尔的烧退了,但还不见醒转。
桌上,有武伯趁他们睡时,搁下的茶点。小河稍吃了些,便拿过挎包,开始清点带上舫的东西。
从梁端的船离开前,她匆忙带走了所有的银钱,如今细数一下,有五十八两又五文。
上姚吃顿简餐,也不过十来文。一宿住宿,也多不过百文。这些银钱,当时能够他们撑上半年的。
半年时间,足够她寻到谋生的路了。
小河翻翻包,摊出底层之物。
都是她平日随身带的东西。
测绘工具、丰县调研草稿、《山海国》、陆山的笔记……
小河把手搁在陆山的笔记上。
皮革纸面,已泛黄卷皱。内里翻开第一页,是永川上游水域状况的调研报告。资料翔实,排版用心,笔迹也很优美。
可渐翻,后面的那些报告,却渐渐显现出潦草。
待翻到最后,满纸鬼画符,杂乱得很,只有偶尔处,才能辨出一两个字形。
小河轻轻笑了下。
这个草率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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