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庭里默然。
只有两父子的对峙。
康王从地上拽起姚昱,拎紧他的头发。
“你清醒一点!”
姚昱发散乱,眼睛从遮掩处,刺出锋芒。
“……是谁不清醒?”
姚昱反手也把握住康王的手臂,拉近他,逼他和自己对视。
“姚康,还要等多久?”
他怒目直瞪。
“我就为了你,忍了这么多年。知道你说要进惘海的时候,我多松口气吗?我想着,就算你是去寻秘宝,可至少你愿意换这个法子,说明对那尸阵,对他们的做法,你是不认同的。”
他指点康王心脏。
“至少在这里,你有那么一星半点,还是原来的你。是那个在璧山上,指着姚都告诉我,要上姚有一番宏伟气象,要百姓安居乐业,为有这样的国自豪的你!”
“可如今你到底在做什么?惘海我替你去了,秘宝的事该够了吧?那狗屁玩意儿有什么重要?比得上民之安乐吗?你的两难又有什么重要?比得上万人性命吗?”
康王仿若被刺中,骤然松开姚昱。
姚昱没再落地,反而手掌撑地,一点点,站起了身。
他已不再需要仰望父亲。
所以他说:“可我最恨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失望。”
“姚康,我曾日日看着你的背影,想要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可如今我是日日叮嘱我自己,绝对不要变成和你一样的人。这种感受……你来试试?”
“姚康,没有时间了。”姚昱指向阶上,“他已经要死了,裘真也要回来了。天问一旦开启,一切就真的完了。我们的上姚,很快就要碎在我们手里了。”
“可你在哪儿啊,姚康?”
“你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做?”
姚昱微闭双目,又敞开。他将手握拳,砸向了胸口。一拳一拳地砸。
他说:“你做点什么吧。”
他只说:“……求你……做点什么吧……”
康王摇摇欲坠,很不容易才站了稳。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他将背挺得笔直,如松杨,他舒敞胸襟,抑平心绪。
他在这世上是无愧的。
他是对的。
“小昱,”他和声道,“是你不明白。”
他说:“姚帝有他的道理。他是千古一帝,十岁就能写出变法新政的文章,他的才华,旁人根本不够理解。一时看来,或许超越世俗准则,但长久来说,一定是对的。你相信父亲,父亲不会错的。”
姚昱垂了头,什么都不说了。
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康王道:“你还小,见识不够,冲动也难免。这次你是真闯了大祸了。这就向姚帝道歉,求他宽恕,啊?”
见姚昱没有反应,康王又去拍他肩背。
“你今日一说,也叫我很不是滋味。但我也明白了,终究是我们父子沟通太少。你完全是误解我了。改日抽个时间……不,就后日,明日!我们再一起去趟璧山,一道纵马,嗯?父亲也能查验你的马术,有否精进……”
康王摁着他的肩膀,想将他按跪下去,却发现——压不下去。
少年的肩背挺拔,他按不动了。
康王用力压。
“跪下。”
姚昱不说话,不松动。
康王的平静裂了一分。
“……跪下。”
姚昱依旧不动。
康王使了劲地推攘,也不能影响他半分。
“你给我跪下!”
一声怒呵,康王终于是发了狠力,踹在姚昱小腿。咚声响,姚昱跪了地。连带着康王脚下不稳,晃了几晃才定住。
姚昱突然觉得好笑。
所以他笑了。
躬了身,笑在地,笑到发抖。
“请姚帝宽恕小儿。”
康王略有些喘。姚昱笑声渐息,最后是安安静静叩在那儿,懒懒散散不问事了。
姚帝正看戏,突然有人请他上场,还有些没明白似的。
他也确实没明白。
“宽恕什么?”
众人都当他是明知故问。
康王道:“小儿目光短浅,又一时糊涂,才妄图伤害帝君。他那些疯言疯语,还望姚帝能谅他年幼,勿要当真。说到底都是微臣持家……”
“可他说得很好啊。”
“……姚帝,小儿他绝非有心……”
“错了错了,”姚帝纠正道,“我是真心觉得他说得好啊!”
众人皆默。
姚帝笑。
“句句都是真话,这样不好吗?”
“我。”姚帝指自己,“不配为君。”
“你。”指康王,“是个胆小的窝囊废。”
“秘宝。”
姚帝指天,笑着摇手指。
“那也确实是个屁。”
姚帝道:“我倒还真巴不得这世上,人人都能说真话。那这世界才不至于……总让我觉得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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