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许久没有回平昌了。
那曾是卞朝国都,在那片土壤上曾经生活着许多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它在战火之中早已面目全非,嬴妲连在梦中都无颜见它,可却又想见。
“夫君,我在萃秀宫中留了许多关于你的东西,只是怕乱军纵火,又经陈湛洗劫之后,早已四散不见了,真是可惜。”
萧弋舟挑了眉。
嬴妲改换笑颜,低声说道:“你别留这儿陪我,让人瞧见了会有微词的,先去吧,估摸着还有两日就到了。”
萧弋舟将懂事的娇妻亲了一口,钻出马车下去了。
*
萧侯一夫当关,不许西绥军南下,手下将士心中不忿,险些犯上兵谏,最后还是周清放出消息,说已知会世子,世子正在前来路上,这才罢休。
数日之后,萧弋舟率骑兵赶至随城,与城门下会见萧侯。
萧侯领兵前来相见,见萧弋舟如此火速来随城,便知其用心,气恼之下目眦欲裂,拔剑出鞘来。
此时跟随萧弋舟而来的士兵们都吃了一惊,马车之中的嬴妲,骤然见到公公亮剑,几乎是要与夫君兵戎相见时,也霎时间发出一声惊呼。
萧弋舟皱起了眉:“父侯,我没有想到,您会为了外人同我动武。”
萧侯膝下只有一子,此子出息,这是憾事,也是幸事,萧侯对萧弋舟宠爱有加,但从不盲目,既然只有这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便万万不能是个软骨头,他便将萧弋舟扔在军营中从小磨砺,直至磨出一股坚忍的百折不摧的毅勇。
可以说,在这件事之前,萧侯从来没有对萧弋舟失望过。
然而这件事又是万万不能让步的。
“你要做乱臣贼子,为父断断不能容忍!”
萧侯义愤之下,仍想苦口婆心劝说萧弋舟改弦更张,另谋别事,“弋舟,你自幼起,为父对你寄予厚望。那昏君是昏庸无德,当年求婚失败之后,那昏君还欲杀你我而后快,可后来陈湛兴兵讨伐卞朝,为父也没有为难你相救……”
“父亲,”萧弋舟打断了他的话,从马上抬起头来直视萧侯,“萧家忠义守诺这没有错,只是你想错了两点,第一,卞朝的覆灭只因绝不止昏君一人,数代挥霍,士族奢靡,大权旁落,这才是主因,不是一个政绩清明的太子殿下就能挽回的,我今要率铁骑粉碎河山,抄撤世家,这才是收揽军权、俘获人心之法,第二,你是养虎为患,我过去不露出利爪,不代表我从没有问鼎之心,从我五岁习武之时便已懂得,剑只一人敌,我学的是万人敌,所向披靡之策。”
萧弋舟盯着萧侯愈发失望颓然的神色,冷静地说道:“这一点,即便当初昏君将公主嫁我,也不会改变。”
马车之中的嬴妲倏然一惊。
她知道萧弋舟志向远大,绝不是池中之物,然而她没有想到,原来那时起萧弋舟便已经有了移鼎之心。如果当初父皇允了婚事呢?他会将她娶回西绥,虽是婚姻,形同囚禁,彼时,他平北漠之患后,率军南下入侵中原,灭了她的家国,杀死她的亲人……他们之间不会有一个陈湛作为共同的敌人,他们彼此便会是一世的敌人!
嬴妲不寒而栗,发出一阵哆嗦,不觉将怀中娇儿的襁褓勒紧了一些,苏醒的平儿感觉到压迫感,非常不适,他张开了小口发出响亮的直划破那对峙父子之间的岑寂的啼哭来。
第78章 敌视
萧侯也是听见孙儿的洪亮啼哭声, 才若有所觉,在萧弋舟身后军马林立间有一辆马车,而婴孩啼哭声就是从马车里发出来的。
到了萧侯这个年纪,许多事看得不如年轻时重要了, 还有许多事在心头却日益重要起来, 孙儿哭喊的声音在他母亲的诱哄之下渐渐平复, 可萧侯的心却难以平复。
“弋舟,听为父一句,你这是大逆不道,是与恩人为仇敌!”
当初昏君给了他们父子尊严上的羞辱,固然难堪,可除此之外, 萧侯觉得没什么忍不下去的, 他痛心疾首, “你父征战沙场, 报国为民, 这么多年,从没忤逆过嬴氏皇权,你这么做,是要陷为父、陷西绥于不义啊!”
“弋舟,一旦今日,为父放你过去, 明日, 太子殿下的讨伐檄文便会接踵而至, 天下皆知你我萧氏父子是乱臣贼子,你叫为父在九泉之下,也汗颜见你祖宗!”
“若是你执意如此,就先从我萧旌的尸首上踏过去,我只要双目一闭,从今以后,绝不问你在世上做此大恶大奸之事!”
这话说得太狠了,几乎堵死了世子去路,但见萧侯脸涨得铁青,发尽上指冠,目眦鲜红欲裂,显然已是神情激愤,愤怒到了极点了,跟着世子同来的士兵,都不约而同地心生退意,免叫世子为难。
萧弋舟沉默着,眉峰紧紧拧成一团。
“父侯这是在逼我。”
他脸色阴沉,充满了戾气。
萧侯昂然挺起胸膛,视死如归。
嬴妲的心亦紧紧地拧成了结,她抱着孩儿从马车之中走下来,试图利用骨肉亲情劝说萧侯罢手,可在她一步步走向两军对垒的中央时,萧侯仍然昂首不顾,嬴妲这时也看出了公公的决心已定。
她将襁褓上边的一点尖布扯下来,盖住婴孩小脸,免叫他受风沙刮面之痛,颦眉望向高头大马上的萧侯,“父亲,沅陵也有一事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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