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愣愣地,心窜入了嗓子口。
嬴夫人蹙起了眉。东方先生的确说过,兀勒后防不力,如有人走西域商道,或可混入西绥,潜入兀勒。同为女人,对烟绿的遭遇她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然而她面色如常,并未丝毫松动。
棠棣之言连蔚云都不知,不忍卒听地垂下了头,泪水大滴地落在石板地面。
棠棣也几乎说不下去,伏地又哽咽道:“当初若是被抓走的是我也好了,奴婢四人都是出自烟花之地,本来对这事能看淡些,但只有烟绿,他跟着世子之前还是清白身子啊。”
“烟绿是心思不纯,然而,我们出身卑微,俨然蝼蚁,蒙世子相救,才有今日。世子是奴婢们命里贵人,奴婢等三人自知残花败柳之身,无法侍奉世子,亦从不敢有非分之想。唯独烟绿,她因着元红尚在,嘴上不说,心底不想,可总存有一线期盼,将来世子大婚之后,或许能被收入房中……”
此时嬴夫人为烟绿的痴心妄想发出了一声冷笑——这世上自甘下贱的痴女人都爱争先恐后地缠着伟丈夫的。
棠棣将胃中忽然涌出的一股酸水咽下去了。她自己都明白,人即便出身卑微低贱,然而自富贵安逸乡中待久了,怎能不生痴念?即便心中不生痴念,身体的反应却是诚实的。不过是吃了几顿牢饭而已,她养尊处优的肠胃便消受不动了。
她明白烟绿不能为人知的一些心思,甚至有些连烟绿自己都尚未查知。
蔚云也同样清楚,从平昌驿舍事之后,烟绿对嬴妲一直怀有敌意。烟绿道是因着嬴妲欺骗了世子,认为这女人靠不住,是为了世子担忧故而不喜她。然而女人之间总有些心照不宣之事,能于蛛丝马迹中恍然大悟。
“夫人,烟绿确实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也确实……讨了虎狼之药,谋害公主和她腹中孩儿,罪无可恕,夫人若是实在生气,便,便……”
棠棣伏地连连磕头,“便给她痛快些吧,求、求夫人了……”
凌迟之刑过于痛苦,没有人忍心瞧见,连施刑者都心中不安。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折磨实在非人能领受。
嬴夫人依旧冷淡直视着地上满身血痕的烟绿,“折了她一双腿,扔出平昌,永世不得回。如能活下来,便是上天造化了。”
棠棣与蔚云大惊,忙磕头,“多谢、多谢夫人!”
嬴夫人衣袖一挥,“不急着谢我,我是为了孙儿才不愿开杀戒。既然事情已审清楚了,便作罢了,她自有苦头教训要吃。”
说罢嬴夫人由绿瑚、周氏等人伴着走出了阴森暗无天日的地牢。
到了外间,嬴夫人侧目吩咐道:“其余一应人等,接着审,中途包庇烟绿的,替她谋划过的,都审出来,深宫之中难以行事,她必有同伙。”见周氏欲言又止,嬴夫人猜到她的意思,“棠棣和蔚云两个丫头放了吧。”
左右皆称“是”。
嬴夫人虽是女流之辈,然而张口说话,气势迫人,犹如泰山重逾万钧。
嬴夫人中途要折回凤章宫,对周氏道:“平儿这几日愈发闹得厉害想娘亲了,你带着他回萃秀宫看沅陵一眼,看完了再送回来。沅陵还需静养。”
周氏佝偻着腰,直连忙称是。
嬴夫人又叹了一声。
此时天色漆黑,巍巍然的朱红宫墙犹如上了黑漆,静默地于浓郁的夜色之中藏匿起来。
嬴夫人望着天边一缕微弱的星光,久久伫立,“烟绿恨极沅陵,未尝不是一种迁怒,倘若那些歹人不是为着公主,她未必遭那大祸。恨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沅陵和她孩儿亦实属无辜……就如此罢。”
第88章 归来
嬴妲在酣睡之中感到有人正推着自己胳膊, 慢悠悠苏醒, 正见一张白嫩的圆圆小脸, 满携担忧地凝望着自己, 可怜巴巴地唤着“娘亲”。
原来天已经亮了,帘帐还未打起,嬴妲悠悠一笑, 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想娘亲了?”
小孩儿不住地点头。
嬴妲抱着他的小脑袋亲了一口, “娘亲无事,只是身子有些不爽利, 怕将病气传给你, 你这段时日便跟着祖母睡不好么?”
祖母身上也是软软香香的,平儿也喜欢,可平儿更喜欢娘亲,他为难地耷拉下来小脑袋。
嬴妲忍俊不禁。
周氏打起了金帘帐,刺入窗外如密集花针般的绚烂金阳,一团一团犹如穿缀帘上。这时嬴妲凝目一看,蔚云与棠棣都在外头候着,两人扑通一声朝她跪了下来,阵势吓了嬴妲一跳, “怎了?”
她目光望向周氏。
周氏抱起了平儿, “小公子, 天色不早了, 奴婢要抱您回凤章宫了, 明日再来好不好?”
平儿不喜又要同娘亲分开,嘟起了小嘴,任由周氏抱出了萃秀宫寝殿。
殿内已寂然无人,直至周氏走回的脚步声,木屐轻扣着木板,于丁香色软毡之上消匿无声之时,棠棣两团热泪滚落,叩首在嬴妲跟前,“是烟绿要对夫人不利,如今她已被处置了。我与蔚云虽然不知烟绿心思,可这些时日心底其实亦有所觉,只是并没警觉,才让夫人您……棠棣罪孽深重,不敢再侍奉病榻下,想对夫人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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