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妲如蒙锥心之痛,无力瘫倒在地。
她茫然地举目四望,这里是当年太子游猎下榻的小屋,她已经出了平昌城。
头痛不止,嬴妲捂住了双耳,不想听夜琅一字一句刀子似的剜人心。
过了许久,夜琅将她的手攥着拿下来,嬴妲回头抬起红肿的双眼,声音已冷静了许多:“你利用我,我用银镯子给你传信,用小狼给你传信,你说只要我绊住萧弋舟,你就有法脱身。你骗我拖住他,可你却联合陈湛,伙同官海潮要杀他。表兄,我以为你一心复国,我以为你以铲除陈湛为己任,我以为,你是真的,即便螳臂当车,也要以死相搏。我敬重你是我表兄,也敬重你的气节,愿意帮你,即便欺骗萧弋舟。可是,这些都是谎言……”
夜琅垂眸失笑,“哪有如此好的事呢,表妹,你想救了我,我活着,继续刺杀陈湛,从此你与萧泊双宿双栖,远遁西绥?表妹,你太单纯了,哪有如此好的事呢。”
嬴妲惨然道:“你是我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我自然会救你。你不该骗我。当初在山洞里我还不如自己吞服了两包剧毒死在你眼前。”
夜琅将她从地上抱起,放回床榻上,替她拉上被褥,“事已至此,表妹无处可投,不妨日后跟着表兄。”
她双目晶晶,眼眶微微泛红,面颊如芍药富艳,夜琅怜惜之心大起,又想去抚她脸颊,嬴妲侧脸避过,他叹了一声,“我欺瞒你,这事你恐怕一时接受不能,但你今后总要有个打算,这世上谁肯一腔真心待你,对你毫无所取?难道你要让正满天下寻你的官海潮得逞?明日他不定便会寻至此处,你跟着表兄,表兄带你南下投亲可好?”
嬴妲不说话。
这时李氏在外传话,请夜琅过去。
夜琅又长长地叹息一声,将嬴妲的鬓发抚了抚,爱怜地要吻她,她又避过去了,夜琅又幽幽地叹了声起身去了。
夜琅的话,嬴妲只听见“南下投亲”四字。
夜家世代簪缨,起于北方,何时在南边有什么亲。
嬴妲垂眸,身上的裳服仍旧是昨晚所穿,想必是兵荒马乱,夜琅只来得及将她偷走带出,暂且安顿此处,身上一应物事都没有换下,她抬起脚摸了摸靴中的金刀,五指慢慢地收紧,左手飞快地将眼泪抹了。
夜琅步入中庭,走入堂屋,这间别院过于简陋,因此隐蔽山中,难以发觉。
两名部下与他走入碧纱橱后,便有谈话声传来。
当初夜琅束手就擒,落于陈湛手中,便一直图谋脱身。幸而萧弋舟锋芒太露,令狐烨将他欲逃出平昌的消息卖给了陈湛,陈湛对萧弋舟起了杀心。夜琅正是料到陈湛多了一块心腹大患,便故意对官海潮放出风声,言自己有法可为萧弋舟投毒,但需要自己亲自下达指令,陈湛命官海潮代为行事,暂且将他释出牢狱。
出狱之后,夜琅便利用着手中唯一的筹码盘桓于平昌,暗传密信,联合线人,合力做了这场杀局,既毒杀萧弋舟,又趁乱劫走了嬴妲。
“林将军想着公主已久,公子这回是立了头功了。”
夜琅自嘲一声,笑道:“公主已非完璧。”
那俩人均道:“林将军偏好人妻。”
夜琅抿了抿薄唇,淡淡道:“是么,林平伯寡廉鲜耻,我岂能将表妹送入虎口?公主在世的消息,谁也不许透露出去,便说她早在昨晚的火场里,得知被骗,已给萧弋舟殉情了。”
“说到萧弋舟,昨晚听闻后来硝石硫黄爆炸,萧弋舟被炸得粉身碎骨,已成肉沫,陈湛如此自我告慰,还一面派人到驿馆的火堆里去扒萧弋舟的尸首……啧啧……怕自欺欺人啊。”
“说到这也奇怪,前人典籍之中说硫黄硝石混合或可引起炸裂,但后人尝试之后,均说是无稽之谈,林将军手下之人,倒是有人弄出了火药,但除了放炮仗之外,也别无二用了,如昨夜里萧弋舟制作的如火炮一样的规模,是前所未有的。你说,若是萧弋舟仍在人世,拿这玩意南下举兵,岂不是如虎添翼?”
夜琅不关心硫黄硝石,沿下颌骨优雅的曲线缓缓抚过,仿佛正在沉思。
门外传来扣门声,李氏的声音响了一声。
跟着李氏便进门来了,将茶水放在外间的梨木桌上。
“公子,以属下拙见,还是早早回泽南。咱们的人在平昌大多已经成了熟面孔,久待下去恐有危险,何况萧弋舟已除,将军举事,胜算又大了几成。”
夜琅挥掌,“北有夏侯孝虎视眈眈,此事急不得,记着回泽南之后,你们不可将公主尚在人世透露给林平伯,如有违者以叛国罪论处。”
他又对外间的李氏扬声道:“听明白了?”
外头传来一个含糊的应答声。
夜琅的拇指扣在杯盏上缓慢地摩挲着:“什么时候萧弋舟的尸首找到了,着人通报一声,咱们今日便走。”
“那公主……”
“我去同她说。”
夜琅将掌心的杯盏托起,浅呷了一口茶水,便举步往寝屋走去。
推开门,他脸上温润沉和的一重面具在发现屋内空空如也时如被撕裂,笑容僵在脸上,他往床榻处走了过去,掀开被褥,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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